刘德行急忙拍着胸脯保证道:“贤弟但放宽心,一切包在愚兄身上。你只管端着亲王使臣身架,坐等毕某求见,然后告诉他,一切诏旨印信,皆在文秘郎那里,但等副使随从上岸,一切自然明了。”
“若他胆敢对你无礼,愚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算得罪莱州司马乃至刺史,也要护得贤弟周全。”
张明有些佩服刘仁兄,连刺史也不怕,好像也难怪,刘兄不是还有个做侍郎的大兄吗?
不过人家姓牛的,既然能做到刺史,肯定也是朝中有人。他随口问道:“仁兄竟然不惧刺史,不知这位刺史是何等样人?”
刘德行有点口不择言:“什么刺史,不过是前朝余孽,奸恶小人罢了!”
张明大奇,不由问道:“仁兄何出此言,莱州刺史会是这样人?”
刘德行一言既出,马上有些后悔,哪能背后如此说一个四品官?岂不是叫张贤弟以为,自己是个搬弄是非的小人。
但话已说出,又不能收回,那就说下去好了,正好也能打消贤弟可能会去掖县的念头。
他坐了下来,啜一口茶,缓缓道:“愚兄本不该如此说那牛某人,但心中实实对他从前有些作为很是不屑,今日左右无事,就与贤弟随便说说。”
“这位牛使君,讳方裕,是安定鹑觚人,本姓尞氏。其祖父尞允在北魏时历任侍中、工部尚书,封临泾公,赐姓牛氏。父亲牛弘,北周时出仕,隋文帝即位后,授散骑常侍、秘书监,进爵奇章郡公。后拜礼部尚书,迁吏部尚书,是隋朝名臣,大业六年病逝于江都。”
随着刘德行娓娓讲来,张明才想起,原来这位牛刺史,也是历史上的有名之辈,在大业十四年,即唐武德元年,曾参与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加速了隋朝灭亡。
大业十二年七月,隋炀帝杨广最后一次去江都。
次年五月,李渊在晋阳起兵,十一月攻入长安,拥立杨广之孙杨侑为皇帝,遥尊杨广为太上皇。
杨广在江都越发荒淫昏乱,每日酒色取乐,又预感末日将至,常引镜自照,对萧皇后说:“好头颈,谁当斫之!”
大业十四年三月,杨广见中原已乱,无心北归,命修治丹阳宫,准备迁都那里。
当时从驾的都是关中卫士,他们思念家乡,纷纷逃走。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元礼,与直阁裴虔通共谋,利用卫士们的怨恨情绪,推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为首,发动兵变,将杨广用练巾缢弑。
而后杨广被弑的凶信传到长安,五月,隋恭帝杨侑禅位于李渊。李渊登极,改元武德,于是大唐时代拉开序幕。
参与此次兵变的除以上几人,还有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等。
张明听罢,恨恨说道:“桀纣无道,汤武可以革命;胡亥虐民,陈涉可以揭竿;昌邑昏乱,霍光可以废立。”
“君主再有不是,你兴兵也罢,篡位也罢,都由得你。但做臣子的,受的是皇恩,食的是国俸,焉能弑君害主?赵高、梁冀、董卓、司马昭之辈,皆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刘德行放下心来,张贤弟是皇帝嫡子,最见不得的,当然是犯上弑君之事。
张明又问道:“像牛某人这种奸恶之徒,大唐新朝开基,为何还要重用?”语气很是有些不满。
刘德行道:“贤弟有所不知,牛使君与右仆射封德彝乃是世交,他父曾任前隋礼部、吏部尚书,门人故旧无算。封德彝归我大唐后,深得今上信重,前几年一直是吏部尚书,自然要照拂于他。牛某人随封德彝也归我大唐,曾任金部郎中、吏部郎中,前年调任莱州刺史。”
张明起身道:“仁兄今日所言,小弟都记下了,仁兄但放宽心,小弟知道如何做。不过,那日在寅宾馆中,你我初会,还有多人亲眼目睹小弟的良种龙瓶,以及国书,仁兄可有应对?”
刘德行道:“多谢贤弟提醒,愚兄自有主张。”
张明哈哈一笑:“那好,小弟告辞。”
刘德行把张明送出二堂,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他那里,三位娘子当然无妨,三品、四田、前程,呵呵,谁会去找下人打探?我这里,娘子、阿枝、阿俭,自也无碍。梁兄,宋老,许贤弟,还是你们三位啊。”
他对小厮道:“阿俭,去请梁县丞来二堂,就说本官有事相商。”
张明带四田回到寅宾馆,大木匠正眼巴巴等着他,一见郎君回来,忙不迭迎上施礼。
门口马厩已经分成两块区域,枣红马栓在里头,郑三品向圉人师父虚心学习,按时饲喂。
往外这一片场地已经把马槽搬开,平整宽绰,是属于木匠哥俩的地盘。
张明想起了自己对他的承诺,问道:“鞋楦你都做好了?”
大木匠道:“回郎君,些许鞋楦,小人与舍弟最多过午就能做完,那已做好的,皮匠老儿正在用着呢。”
张明道:“那好,咱们现在准备做个大活,马车。对了,你会做马车吗?”
大木匠忙道:“回郎君,小人会做。我即墨这里,木匠分做三班,一班叫大作,一班叫小作,一班叫水作,除了水作,小人大作小作都精工。”
张明大体知道,木匠所说大作,是指修房建屋,檩梁柱棚之类;小作,一般指雕花凿刻,家具马车,庙观造像等等;水作很好理解,就是造船。
他说道:“这样,我还是画图,你先看看能不能行,然后不明白的问我,具体怎么做,咱们商量着来。关键是,一定要结实,这车最少要跑三千里路,你要是能做好,某家就让你再做一辆。”
张明又坐下画图,刘欣然和林楠双双走过来观看。老是看女人们做衣服,也看腻了,她们俩可不像陈墨和孙淑容那样,盯着人家几个缝娘的手就不抬眼。
刘欣然看了一会,问道:“姐夫,你要画四轮马车吧?”
张明边画边道:“是啊,咱们要是动身去长安,没马车怎么行?又有行李箱子,又有我的宝贝诗书,又有你们三位,还有两个丫头。”
前程和似锦也都围观郎君作画,一听郎君这么说,前程忙道:“郎君,小婢和似锦不用坐车,能走到长安。”
通过这几天相处,在两个小丫头心中,郎君和娘子们好像比爷娘还要亲。
郎君和娘子,脾性都那么好,说话都那么轻柔还有趣,她们两个做事手脚慢点,有时吩咐什么,小脑袋也会反应不过来,可郎君娘子从来不会骂她们,更不会打她们,只是笑笑再对她们说一遍,说得更细致些。
最重要的是,在郎君与娘子们身上,有一种她们能体会得到,但却说不出来的感觉,用后世的话说,叫做亲和力。
与郎君和娘子们相处,她们只觉得如沐春风,愉悦轻松。这是在任何人身上也找不到的感觉,包括刘家阿郎和娘子。
前程有时想,为什么三品阿兄和四田阿兄也想跟随郎君,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是老天叫郎君娘子来即墨,老天又叫孙娘子安排自己伺候郎君娘子。
张明笑道:“有比没有强,准备比没准备好,到了路上,你们想走就走,累了就上车,两条腿不要跟四条腿赛跑。”
林楠道:“小明,四轮马车不一定适用呢,你看来县城的路上,坑坑洼洼的,两个轮子都得走在车辙里,在这种路况下,四轮车不如两轮车。”
张明道:“也不是这样,我设计的马车,后轮正常,与现在通用的马车轮距相同。感谢始皇他老人家,下令车同轨造福千秋,全国车轮一盘棋,走到哪都行,不像那个老西儿,火车铁轨还要搞得另类。”
“跑题了,言归正传。楠姐你看,前面轮子小,不让它们走在车辙里,只负责部分承重,最主要的功能就是,转向。”
刘欣然看着看着,皱眉想了想,指着张明的大作道:“姐夫,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就是转向这里,嗯,肯定不对。”
张明站起,把毛笔往刘欣然手里一塞,然后拍拍自己脑袋,对林楠道:“楠姐,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我好像会画四轮马车,我不知道原来小然比我画得更好,我一大早起来就该叫她画。”
林楠想大笑又不能,憋得难受,只好用手指点点张明前额:“小明嫂,记住,但凡专业的事,就找专业的人。”
孙淑容正从西厢房走出,揉揉眼睛,看缝娘们做衣,眼睛都花了。
接着,她猛地看到让她心跳加快两拍的一幕,林娘子手指点着张郎君前额,调笑意味甚厚甚浓。
孙淑容不由下意识回头,陈娘子正跟在自己身后,她应该也看到了这场景。
让孙淑容诧异的是,眼见自家夫君被林娘子亲昵逗弄,陈娘子却是那样地若无其事。
孙淑容忙抬头看看天,煞有介事地对陈墨道:“陈娘子,天色不早,该进午膳了。”
这时,刘德行走进寅宾馆,除了阿俭,他身后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与阿俭相貌很像,手里提个小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