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湖面,人脸

岳文举没嘲笑程撼山。

此时抱有这种奢侈念头的,又何止程撼山这莽汉一个。

不同于漕帮这边的轻松气氛,赤水羽林诸将完全是另外的心情。

“完了,全完了!”

羽林副将瘫坐甲板,喃喃失语。

“该死的!”

徐元时更是满眼血丝,指甲掐进掌心。

战斗虽然刚刚开始,但结果已经可以预见。

任何武者冲阵,都不能避免短兵相接。哪怕是宗师强者,也可能会被耗尽力气,被大军围杀。

可现在杀过来的那个少女,目标却只是他们的船。

纸伞飘忽间,战舰如朽木般崩解。

“撤!全军撤退!”徐元时终于崩溃嘶吼。

也许那少女坚持不了太久,也许再过一会儿就力竭。

但他赌不起。

赤水羽林来之不易,此番出战已经冒了风险。如果将漕帮全灭还好说,可如果被江湖帮派给灭了……

莫说日后的前程,百年之后史书上只会留下一句笑话——

徐元时率水军,被一女子击溃。

“今天放过你们。”徐元时恨恨望着那纤细的身影,还有漕帮的船队,“按你们江湖人的说法,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来日方长。”

下达了撤退命令,正想着跑路,突然座下一震,巨雕不听使唤了。

“怎么回事?”

遥远的未知之地,岩浆池中,徐福腐烂的嘴角咧开。

“我承认……你激怒我了……无论你在不在……你的传人,危险的种子……必须剿灭……”

他双手插入胸口,污血如活蛇般流出,遁入虚空。

本就残缺腐烂的身体,一点点的干瘪了下去。仅剩下一块胚胎似的血肉,沉入了岩浆池当中。

赤水河。

在徐元时惊愕的注视下,巨雕突然剧烈抽搐,羽毛下钻出无数触手,腐臭的脓血如雨洒落。

心中莫名想起沈砚之劝过他的话。

几乎是本能,猛地从鹰背越起。

“啊!”

徐元时惨叫。

反应已经算快了,但还是慢了些许,触手擦着大腿根掠过。

带走一团血肉。

身体从空中坠下

噗通。

水花四溅。

这位赤水羽林统帅,此刻狼狈如落水狗。

“混蛋!混蛋!!”

徐元时强忍疼痛,歪歪斜斜地踏水疾走。

虽然时不时会栽入水中,但终归是躲开了那些坠落的污血和。

只是之前落水的士兵,却没有他这样的功夫。

“什么鬼东西?”

“救我……”

在一阵阵惊叫升中,脓血入水竟化作活物,蠕动着缠上落水士兵。

“啊——!”

一名士兵惨叫着被黑血裹住,皮肤下鼓起游动的肉瘤,转眼间半边身子扭曲成怪物!

不仅仅是士兵,水中的其他生命,也陆续受到污染。

鱼群翻着白肚浮上水面,鱼鳃里伸出细密触须。甚至湖水本身也开始泛起诡异的油光,仿佛有生命般向四周蔓延。

然后。

组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脸。

“嗬……嗬……”

人脸咧开深渊般的嘴,发出黏腻的喘息。每一道波纹都是它蠕动的皱纹,每一滴湖水都映出它猩红的眼珠!

漕帮好汉瘫软跪地,羽林精锐丢盔弃甲。即便胆大包天之徒,也被这幕吓得不知所措。胆子稍微小点的,更不自觉的跌坐船板。

“什么鬼东西?别过来……”

就连骄傲自负,落败未气馁的徐元时,也被吓得慌不择路。轻功在水面上一阵乱踩,没跑回自己的舰队,反倒跳上了漕帮的大船。

没人在意他。

都在为恐怖的巨大人面而惊恐。

之前的战斗无论如何激烈,至多是让人震惊或者意外。可现在出现的怪异,唤醒了人心深处的恐怖。

“妖物!!”

霍御凰女中豪杰,此刻也脸色刷白。

程撼山脸色青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公孙离抿着嘴,飘回到沈砚身边。

唯独岳文举,在震惊之余,多出一股愤怒。

他没见过这张脸,但这种场景似曾相识。

在朱雀的记忆当中,那恐怖的场景。

“砚公子!”岳文举嘶声大喊,“这是那上古的邪魔?”

“不算。”沈砚道,“只是个腐烂的傀儡罢了。”

桀桀桀……

湖水上的人脸怪笑。

由腐血凝聚的脸发出黏腻的声响,数以千计的触须从水面暴起,如同无数条扭曲的毒蛇,疯狂扑向漕帮与羽林的船只。

船板被腐蚀出焦黑的孔洞,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臭。

“放箭!放箭!”羽林副将嘶声下令,可箭矢刚触及触须,便如冰雪遇火,瞬间消融成铁水。

“给我死!!”程撼山携半步宗师之威,怒吼着挥刀斩向一条袭来的触须。

刀刃劈入黏液的刹那,竟如活物般缠上刀身,顺着刀柄向手臂蔓延,逼得他不得不松手。

“烧死它!”

霍御凰厉喝一声,金乌振翅飞来,烈焰灼烧之下,黑血嘶叫着缩回。

“妖孽,看剑!”

公孙离剑光如雪,斩断数条袭来的触手。即便非固态的污液,也似在规避她的剑锋。

只可惜她们只有两人,无力顾全整个战场。

到处都是惨叫哀嚎,做着徒劳的抵抗。

“砚公子!!”

岳文举喊向唯一的希望。

“我在。”

沈砚执杯而立。

杯中泛起莹莹青光,似有星河流转其间。

青龙天地内,一簇浪花绽起,随即消失在虚空。

“一盏清醪洗尘劫,万古愁消作长歌。”

话音落,酒杯倾。

清冽的酒香荡开,青碧酒珠坠入湖面。

轰!

整片天地为之一静。

紧接着,酒珠炸裂成漫天清光,如月华泻地,又似银河倒悬。青光所过之处,腐血触须发出“嗤嗤”灼烧声。

湖面在沸腾。

不是被灼热炙烤的沸腾,而是玄妙的力量在重构。

浑浊油光被青光涤荡,扭曲肉瘤如泡沫般破裂。数十条蛟龙虚影自清光中化形,盘旋着掠过每一寸被污染的水域。

那些被腐化的士兵,也在龙影下得到救赎。

黑血从他们七窍中钻出,在青光中尖叫着汽化。那名半边身子都已异变的军士剧烈咳嗽,呕出大滩黑血后,扭曲的肢体渐渐恢复原状。

“是你……是你……你在这里……”

湖心处的巨脸,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它疯狂扭动着想要再聚合,可气雾状的蛟龙群咆哮着撕开污秽,将庞大的面孔钻出无数孔洞。

最终,整张脸如墨入水,晕散无踪。

清风拂过,河水澄澈如初。只多出淡淡酒香,在两岸徘徊不散。

羽林军与漕帮众人面面相觑,拿着手中的兵器不知所措。

徐元时浑身湿透地趴在敌船甲板上,漕帮一边完全无人顾得上理他。

刚刚呃一切感觉好像是假的。

那般恐怖的一幕,顷刻间烟消云散。

只是——

因为一杯酒?

人们望着那个执杯的身影。

沈砚却抬头望天。

还没结束。

巨雕还飞在天上,腐血依然在流淌。

但没有坠落,而是逆流向上,在雕背凝聚成一具人形。

皮肤溃烂,骨殖裸露,胸腔内跳动的却不是心脏,而是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珠。

“找到你了……”徐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