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清净山

所有的房门刷的打开,王霄的声音飘在半空“不必躲躲藏藏,让你苟活至此,也该偿还了。”

房内走出冒着黑气的下人,他们缓缓靠近云芸。

云芸站立不动,那些仆人但凡靠近云芸三尺之内便被护身符上的金光净化,皆倒在地上。

王霄翻了个白眼,从腰间拽下玉佩“你干的好事。”他把玉佩挂在脖间,黑色的气涌进口中。

王霄的眼眸完全染黑,不同的是,他还存着自身的意识,他望着云芸“赝品该替死了。”

云芸持剑而立,身上泛着一层隐约的蓝光,风轻轻吹动她的发丝。

一黑一蓝两道光在半空碰撞,而王府外的人却觉王府安静如昔。

一道黑影显现清净山,随后整座山被新的结界覆盖,任何信息都传送不进来。

白诗望着清净山的天空,心却怎么都安静不下来,她总觉得要发生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她闭眼默念清静经,越念心却越烦躁。

黑影很快来到清净观前。他看着墙上的剑痕和爪印,嘴角溢出一丝怀念的笑。

很久之前,有个王爷,大家都叫他楚王,楚王虽天资聪颖但一心向往方外生活,终于在熬死父亲后于清净山建了一座道观,他自学成才,每日专心炼丹打坐,修为日进,却迟迟不能羽化成仙,他每日神前叩问,却一无所获。

清净山上有仙人的事不知被谁泄露,清净山变得不再清净,他不耐烦看那些络绎不绝的香客,便设了个结界,寻常人见不得。只偶尔心情不错时指点有缘人一二。

天降大灾,山下瘟疫不绝,每日求药之人来来往往,他只觉烦扰不堪,正要隔绝人上山的路,却发现上山求药的人变少了。他虽有些奇怪,但觉清净,暗自欢欣。

一日,他在山中采药炼丹,遇到了同样采药的凡人,见那凡人身上带着几缕妖气,奇怪的是,妖气中还混杂着几分仙气,他好奇,于是上前套话,得知那凡人是被雇佣在一家药铺的药农。

他假作卖药和药农去了那家药铺。

开药铺的是个素净的女子,那日穿着白色的衣服,见到他只点头微笑,看了他药篓的药材便给了相称的金银。

他在旁边的茶馆坐下,随口问道“药铺的小娘子医术怎样?”

旁人交口称赞“那往日的瘟疫差点把村子灭亡了,多亏了小娘子。”

他想,这便是仙气的来源吗?

他在药铺对面租了个房子,见小娘子每天卯时起床,辰时开门,戌时关门,子时休息,偶尔也有人夜叩门扉,小娘子便起床为患者就诊。

他时不时来卖药,便和药铺的人混熟了,除了小娘子。小娘子不爱说话,没病人的时候就一个人炮制药材,有时捧着一本书在那看,她也不收学徒,问她师承何方,也总沉默应对。

他观察了半年有余见小娘子从未害人,便回了山上。他虽爱清净,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许是这样,他仙人的名号才传出去的。

回了山上,却清净不起来了。他依旧时不时去采药,却好多天不见药农采药,终于,他看着丹房里堆积的药材,下山去卖药,却见小娘子的药铺关门了,他问茶馆的人“小娘子呢?”

“家里出了点事,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略带急切的问“家在何处?”

茶馆人便说了一处。

他寻访而至,却见柴扉紧闭,内里妖气冲天,他眉目一凛,提剑冲了进去。狼妖仓惶间逃跑不及,皆被斩于剑下。地上躺着一堆狐狸,他一一查看,只见其中一只狐狸隐隐透出仙气,尚有几分气息。他犹豫再三,将白狐抱在怀中。

离开之时,他回首看向小院,一把火将一切焚毁。

在他的悉心照顾下,狐妖醒了。她化作小娘子的模样叩谢。

药铺重开了,小娘子更加沉默寡言,旁人都看到她头上带着的白花,一日三餐都有人送到她的门前,每有时令水果也都放一份在门前。

小娘子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他坐在道观里对着神仙打坐,心里想的是山下的烟火气,想的是——

他睁开眼,他的心乱了,他闭关了,他下山了。

小娘子一如往昔,可门前却少见人来,他走了进去,小娘子见他进来笑了笑,请他落座。

他开口“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娘子摇头“不知道。”

“自我初见你,到如今已经十四年过去了,你的容颜丝毫未变。”

小娘子不解“可我的医术更好了。”

他笑“凡人愚钝,对于未知,他们恐惧,他们远离。”

小娘子说不出话来。

他伸出手“帮我看看。”

小娘子搭脉“气滞于心,我为你开安神清静的药。”她打开药柜,才发现缺了很多药,是了,很久没人来看病了,药铺也雇不到人了。她提起药篓“我去采药,您在此稍等。”

小娘子走了没多久,他就闻到浓郁的妖气,开天眼一瞧,竟是披了人皮的妖精在此作乱。他的心自乱了以后,修为大减,在众妖的围攻之下,渐渐不敌。

也罢,此劫不过,亦是天意。

一双手抱住他的腰,随后一条狐尾将包围的众妖扫开。小娘子回来了。

一妖指责小娘子“同为妖族,你竟偏帮臭道士,妖族叛徒。”

小娘子恼道“狼妖屠戮狐村时,你们在哪里?”

众妖面面相觑,皆不能言。

小娘子直面群妖“爹说,妖和人一样,有好有坏,不以种族而论。”

他和小娘子且战且退,终于回到了清净山,山中的结界很强大,众妖进不来。

小娘子疲惫的倒在地上“恩公,今日——”

他看向小娘子,唇红红的,脸白嫩白嫩的,鼻尖额上还有汗珠,眼里时而带笑,时而含泪。

“恩公,你也这样认为吗?”

他点点头。

小娘子忽而收了笑意“你也这样觉得?真是我错了?”

“啊?”他茫然,这才发现他没听到小娘子絮絮叨叨这么久说了什么,只能捂着胸口“好疼,你刚问什么,我没听清。”

小娘子扶着他重复了一遍“你也觉得妖不能成仙吗?”

小娘子低下头“姐妹们总说我痴心妄想,可我觉得只要我潜心修炼,与人为善,像人一样修炼,也会成仙。”

他肯定道“会。”

小娘子又惊又喜道“真的?”

他道“你跟我来。”

小娘子看向结界外担心道“山下的人?”

“我通知了道门。”

他领着小娘子来到了道观,祭告天地“从此,你便是我的徒弟。”

小娘子跪下“请受徒儿一拜,师父。”

他想,他的心会再次平静,虽然小娘子称他为师父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他教小娘子炼丹,打坐,修炼。

浮躁的心又平静下来,等候丹成的日子不再无聊,因为有小娘子在旁边处理药材,小娘子话很少,但存在感高。

他希望这种日子长长久久,他不再执着于成仙。

在小娘子的提议下,他开始帮助山下的卜卦算命,每月开设义诊,逢年过节还有小娘子制作的小点心,他也会为远行的人制作护身符,山下的人知道小娘子是他的徒弟,也不再害怕小娘子。

小娘子喜欢在月圆之夜化作白狐的模样,趴在栏杆上懒洋洋的吸收日精月华,他会抱着白狐,轻柔的抚摸白狐的皮毛,每到这时,白狐便会舒服的眯着眼,不一会便睡着了。

大雪来临时,他若是进山采药,便会为白狐套上棉衣,然后将手塞到白狐的肚子下取暖。有时白狐也会盘在他的脖子上,像一条温暖的围脖。

又是月圆之夜,一面镜子落在清净山的道观,小娘子拿着镜子美美的照来照去,开心的拿给师父“我捡的。”

镜子被挂在了丹炉里。

小娘子去山里采药了,他无聊的翻看丹书,偶尔动笔写下心得,突然他道“人和妖会是什么样子?”

镜子突然发光,里面映照出小娘子的模样,她头有狐耳,后有狐尾,面目狰狞,与小娘子对战的正是他,形销骨立,几不成人。

他瘫倒在地。

“清净观呢?”

镜子中现出清净观的模样,神像碎裂,蜘蛛网结,一副破败的模样。

小娘子回来了,他却再无法开心。

小娘子不明所以,只减少和他的见面,天不明便将采好的药材放在门口。进了厨房,桌上早就摆好饭菜,去了浴室,已经有热好的洗澡水。他更不开心了。

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那面镜子,终于,他忍不住起身,去往丹炉的路上看到小娘子穿着里衣靠坐在栏杆上看着山下。

他喉咙动了动,返身要回屋,却挪不动步。

山风吹动小娘子的发丝,他轻咳一声。小娘子转过头,脸上泪痕未干,忙擦了眼泪跑进房中。

他脚比心快,几步将小娘子拦在门外,却说不出任何话。

小娘子后退三步,屈身行礼“师父——”

小娘子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小娘子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记得了,他只听见“师父”二字,天地君亲师,他在干什么,他疯了,对,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他下山了,在山下呆了许久,他去了许多地方,再度回到山上,小娘子惊喜的上前抱住他“师父,别抛下徒儿,您有什么不满,徒儿都可以改。”

他低头看向小娘子“都可以吗?”

小娘子见他原谅,满心欢喜,只觉刀山火海都可去,忙道“都可以。”

他拉着小娘子去了神像前“自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父,你也不再是我徒弟,我们师徒缘尽于此。”

小娘子泣不成声。

“发誓!”

小娘子摇头。

“快!”

小娘子推开他跑进了屋里。

他红了眼眶跪在神像前“我在干什么,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娘子抱着行囊出现在他面前,对着他磕了几个头“弟子愚钝,不知哪里惹了师父生气,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对外不会自称是您的徒弟,但在徒儿心中,您永远是我师父。”

他从背后抱住小娘子“别走,我不是你师父,不是。”他不敢看小娘子光明磊落的眼神。

小娘子没走,一切看似恢复了正常,但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变成了他躲着小娘子,小娘子愈发殷勤,只想讨得师父欢心。

他买了很多酒,天台上,他一边喝酒一边问“你以前在哪里修行?”

小娘子略带怀念“山里,没有师父,爹爹带着我们一群狐妖,听说爹爹以前也是道门的,我的兄弟姐妹都是他从各处捡来的。”

他喝了一口价“第一次下山?”

小娘子点头“嗯,爹爹总说我们修为低微,得在山上好好修炼。”

他又饮了一杯“为何下山?”

小娘子抬头望天,无限憧憬道“我想修仙,爹爹说仙不是那么好修的。你得入世,不入世何谈出世。不入红尘锻炼,称不上超脱红尘,哪怕修为再高,也只能当个凡人。”

他放下酒杯“为什么想成仙?”

小娘子道“我想帮助更多的人,更多的妖。虽然有爹爹护着,可山上仍有争斗,如果我成了仙,哪怕只是一方土地,我也可以维持当地的秩序。”

他看向摩挲酒杯的手“山下如何?”

小娘子笑看着他“虽有纷扰也有真情。”

他避开小娘子的眼眸“那些你救过的人很怕你。”

小娘子怀念的笑“爹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也害怕。”

他放下酒杯“你,像人一样活过吗?”

小娘子满足的笑说“现在就是,我有爹爹,有师父,有朋友,等我出师了,我还要收徒弟。”

“夫妻呢?”

小娘子坦然道“不需要啊,因为成仙这条路注定是孤独一人,有了丈夫,就会有孩子,就会有斩不断的责任,断不了的私心。”

“不羡慕吗?”

“不啊,没有什么风景是一个人看不了的。”

他低下头,泪滴落在手上,突然仰天大笑,笑完后对小娘子勾勾手,小娘子不解但听话靠过去。

“再过来点。”

小娘子有些犹豫,但还是听从师父的话,又靠近了些。

他搂住小娘子的肩膀“你没经历过,怎么知道不需要?”

小娘子觉得师父今晚很奇怪,看着师父黑黑的瞳仁“师父,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与小娘子额对额“我见过,夫妻同心,虽死不悔,与师徒有什么区别呢?”

小娘子推开师父“师父,您醉了,我扶您回房——不,我去制作醒酒药。”

他抱住小娘子落荒而逃的腿“你爹爹说要入世,要入红尘,情爱也是红尘一种啊。”

那夜乱糟糟的,他醒来时,神像被劈成了两半,墙壁上有剑痕,有爪印,他留下了它们,狐妖与道士,就该永远纠缠在一起。

他的血至纯至阳,用掺了血的朱砂画了封印阵,他问过镜子“有人救她吗?”镜子说“有。”

除了至纯至阴女子的血,谁都解不开这道封印。

他成了疯道人,胡子邋遢,混迹街头,浑浑噩噩,那面镜子他带走了。

一日,道门与妖族追杀一个半妖小孩,他救了小孩“你为什么被追杀?”

小孩说“我爹是人,我娘是妖,他们说我不该存在。”

“你爹和你娘呢?”

“死了。”

“跟我走。”

“好。”

自那日起,他恢复了神志,他教授女孩武功道法,可惜女孩天资愚钝,他便将自创道法隐藏在门派秘法中,女孩后来成了玉霞派开山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