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地头蛇

车夫言辞恳切,不像是在胡说八道,也不像是在为自己刚刚的失误找借口。

毕竟,要是祁川决定取消这次行程,以如今的出发时间和路程计算,车夫能收到的钱恐怕只有那点定金,这实在是有些太划不来。更何况,他先前就表态了,丝毫没有要责怪车夫的意思,这样做实在没有必要。

祁川并没有立即说去还是不去。

他反倒是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问:

“何出此言呀?”

“据我在泊风城问到的情况来看,各大家族的人都与族人聚居,虽然他们自己也做生意,但聚居之处却鲜少有这些,几乎都是自给自足,要买什么特殊的物件再进城。”

“若你说的是这个原因,那倒不必担心,我做的就是这种同凡人一样的、卖货郎的生意,会每隔一段时间,带着他们想要的东西去,等卖完了再问问下一次想要什么,如此循环往复。”

“苏家村是第一个去的,后头还有别的呢!”

车夫叹口气,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说:

“我就姓苏,叫苏平勇,是实实在在的苏家村本地人,土生土长的那种。”

“说实话,您不是第一个想做这种生意的,我今年三十出头,在我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还有之前,村里就有这样的货郎,那时苏家已经发展得颇为壮大了,只不过还没有如今这般规模而已,所以卖货郎的收入相当不错。”

“我小时候便知道,那些货郎都不是普通人,他们也是有修为的,就像山上的苏家人一样……所以才能如此自由地穿梭于各个地方,到处跑也不担心遇到危险。”

“但是近些年来,准确的说,是近十年,这些货郎便逐渐在苏家村销声匿迹了。”

“倒不是因为他们在路上出了什么变故,原因也很简单,那便是山上的苏家人们不买账了,他们不再在这些货郎手里购置物品。货郎们从各地带来好东西兜售,价格自然要贵些,而山上的苏家人都是做生意的,知道缘由,先前也不介意多出些灵石什么的。”

“然而,这十年间,他们有更便宜的渠道,可以用更低的价格,买到跟货郎们手里货物一样的东西。”

“您若是山上的苏家人,您难道会愿意放着便宜不要,非得多掏灵石么?”

“原先货郎们来村里,还会被好吃好喝地款待着,大家生怕他们不来了,可这事儿一出,久而久之,他们来了非但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甚至还会被指着鼻子骂奸商,被骂想钱想疯了。”

“所以我才会劝您别去了……没那个必要,平白地给自己找骂作甚么呢。”

祁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手往篝火里再丢了一块大柴禾,火光登时腾地燃得更旺了几分。

他还没开口,旁边的房远先说话了。

房远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师尊,干脆挑自己想知道的问,便有些好奇地拎出了其中一个关键词:

“山上的苏家人——是什么意思?”

“你们苏家村,难道还有山下的苏家人?”

车夫苏平勇有点尴尬地搓了搓面皮:

“都有的,泊风城附近的大姓家族都有这区别,只不过,并非每一家都像苏家一样分山上山下。”

“比如分东陈家、西陈家的,还有分南李、北李的,或者是什么上河谢、下河谢,分家的倒多了去了……”

“只是,苏家这山上山下,是区别最大的一种。”

其他的一些家族,并没有苏家这样等级分明,顶多一开始是一家人,后来人口逐渐繁荣,就慢慢分家住,再然后便干脆凭借河水、山峰为界,彻底变成了两家人,除开宗族祠堂和生意来往,别的也就基本是各管各的了。

唯有苏家不同。

这么多年过去,苏家村还是苏家村,还是那些人,但分成了山上跟山下。

有根骨、可以修行的,便能带着自己娘老子、妻儿一起上山居住,山上多的便是房舍院落,衣食住行全部由宗族一起给包圆了,基础生活一分钱都不必掏。

没有根骨的,便只能待在山下,为家族种植灵田,或者像苏平勇一样跑到泊风城去,干些普通凡人干不了的活。

“赶车而已,普通人有何不能干的?”

房远探头看看外面那头被拴在树上原地吃草的驴,半天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特殊之处。

苏平勇苦笑道:

“二位有所不知,就连这普普通通的赶车活计,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我若是不姓苏,怕是只能在家种地了。”

“你们有没有看见那驴屁股上烙着个印?那是苏家的印记,在泊风城到苏家这一圈范围内,懂点事的都不会招惹苏家村出来的人,就算不懂事的想来劫掠,也总有人会教他们规矩。”

祁川这回是真有点震惊了。

“这样说来,苏家倒像是附近一霸,地头蛇了?”

报了苏家的名头就没有人敢在路上打劫杀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打家劫舍的能有什么好东西,连他们都这么怕苏家,可见苏家是比这帮草菅人命的家伙更狠的存在。

苏平勇点点头,没吭声,只是默认了“苏家是地头蛇”的这个事实。

同时,他也希望这两位主顾能明白,以他们这样去卖货的身份,到了地头蛇的地盘,挨了骂得憋着、遭了打得忍着,实在是没有必要蹚这浑水,也赚不到多少钱呐!

祁川沉思良久,终于再次开口了。

“那你能否跟我说说,苏家村为何在这十年里突然有了更便宜的路子,买到自己需要的货物?”

“抱歉,我不是想打探什么,实在是有些好奇,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事——看你这意思,若实在没法子,我便也只能去其他家族碰碰运气了。”

苏平勇微微怔愣,片刻后,苦笑道:

“恐怕,您连其他家族也没必要再去了……”

他讲起了一个故事,关于十几年前逃难来的那群人,以及他们在几年前构造出的、将各个家族绑在一起的庞大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