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州回来的日子，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虽然涟漪渐渐散去，但湖底的淤泥却被搅动了起来，一些新的东西开始悄然酝酿。秦奋将广交会的见闻和与香港梁永昌的接触，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建军和刘小虎。听到有机会直接和“港商”做生意，而且是做他们最擅长的精密零件加工，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冒出了光。
王建军叼着烟，眉头先是习惯性地皱起，随即又舒展开：“香港老板？听着是挺唬人。不过，就像你说的，咱们有这手艺，就不怕没饭吃。他要是真给活儿干，咱们就接着！”他是务实派，更看重实实在在的订单和技术挑战。
刘小虎则更显兴奋，年轻人总是对新奇的事物充满向往：“奋哥，那我们不是能赚到……外汇了？”在这个年代，“外汇”是个带着神秘光环的词，意味着能买到进口的好东西，是国家急需的宝贵资源。
“能不能赚到，还得看人家给不给机会，我们能不能抓住。”秦奋给两人稍稍降了降温，但内心的期待同样炽热，“不过，我们得做好准备。梁老板如果真联系我们，给的活儿肯定不简单，要求也绝对比国内的单子高。我们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接下来的几周，星辰精密依旧忙碌。之前积累的口碑让他们的订单一直没断过，主要是周边一些工厂的设备维修件、工装夹具、以及少量高精度要求的零部件。秦奋没有闲着，一方面继续带着王建军和刘小虎攻克技术难题，优化现有的加工工艺，另一方面，他开始有意识地“武装”自己。
他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时间，从旧书摊和图书馆搜罗相关的外贸知识书籍，虽然大多是宏观介绍和政策解读，但也让他对外贸流程有了初步的概念。更重要的是，他开始借助系统，学习和整理一些基础的机械专业英语词汇和常用短语。他知道，语言关迟早要过，不能总依赖别人。
【系统，调出常用机械零件英文术语库，标注发音。】
【系统，模拟与外商关于图纸公差、材料牌号、交货期的英文对话场景。】
虽然只是最基础的“临阵磨枪”，但秦奋学得极其认真。他甚至会在夜深人静的车间里，对着冰冷的机床，小声地练习着蹩脚的发音。王建军撞见过一次，打趣说老板是不是想媳妇想得说胡话了，被秦奋笑骂着赶走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广州带回来的那份期待，似乎也随着日常的忙碌渐渐沉淀。就在秦奋都快以为梁永昌那番话只是客套时，一封来自香港的航空信件，辗转通过市邮局，送到了星辰精密那间简陋的办公室。
信封是白色的，印着繁体字的“香港中环大街远东工程公司”，邮票是花花绿绿的女王头像。收件人写的是“红星市星辰精密秦奋先生”。
秦奋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图纸和一封短信。短信是用钢笔写的，字迹隽秀有力，繁体字，竖排版：
“秦先生：
展会一别，印象深刻。兹奉上零件图纸三份（编号：FE-N001， FE-N002， FE-N003），乃我司用于维修进口纺织机械之精密喷嘴零件。材料暂定SUS304（不锈钢），每款需试制五件，请按图加工。
若贵厂能承接，请尽快报价（含材料、加工费、运费至广州指定仓库），并预估交货期。样品合格，后续或有批量订单。支付方式待议。盼复。
梁永昌敬上”
图纸是标准的工程蓝图复印件，线条清晰，标注规范，全英文！尺寸单位是毫米，公差要求非常严格，尤其是喷嘴内部的几个关键尺寸和表面光洁度，要求达到了Ra0.4微米，比之前做的耐磨衬套要求还要高！
“建军哥！小虎！快来看！”秦奋压抑着激动，招呼两人过来。
三人围在工作台前，仔细研究着图纸。王建军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标注和苛刻的公差，咂了咂嘴：“乖乖，这香港老板是真看得起咱们，一来就给这么个精细活儿！SUS304？这是啥料子？”
“就是我们说的不锈钢，相当于国内的0Cr18Ni9。”秦奋解释道，幸好他提前做了功课，“这种材料不算特别难加工，但韧性好，容易粘刀，要达到Ra0.4的光洁度，对刀具和切削液要求很高，最后的抛光是关键。”
刘小虎则盯着图纸上一个复杂的内孔形状，眉头紧锁：“奋哥，你看这个喷嘴内部的曲线过渡，还有这个小孔，直径才0.5毫米，深度还不浅，这怎么加工？我们最小的钻头也不行啊。”
这确实是个难题。0.5毫米的微孔，而且还有一定的深度要求，用常规的钻削方式，钻头极易折断，精度也难以保证。
秦奋再次求助于系统。
【分析零件FE-N001， FE-N002， FE-N003图纸……】
【主要难点：1Ra0.4微米表面粗糙度；0.5mm微孔加工；复杂内腔曲面成型。】
【材料SUS304加工特性：塑性、韧性高，切削易产生积屑瘤，导热性差，加工硬化倾向中等。】
【推荐工艺方案：
表面粗糙度：精车->精密研磨->电解抛光或化学抛光。
0.5mm微孔：建议采用电火花（EDM）微孔加工。若无EDM设备，可尝试改装：利用高速电主轴配合微径钻头，采用啄钻方式，并施加高压冷却液。风险较高。
内腔曲面：使用定制成型刀具进行仿形车削，或采用小型模具电火花成型加工。若条件有限，可制作专用研磨工具进行手动或半自动研磨。】
电火花加工？秦奋苦笑，那是现在想都不敢想的设备。牙科手机改装高速主轴倒是有点启发，但风险确实高。看来，主要还是得在车削、研磨和抛光上下功夫。
“材料方面，SUS304我们本地就能找到，质量应该还行。”秦奋沉吟道，“光洁度Ra0.4，精车后必须配合精细研磨和抛光，可能需要我们自己做专门的研磨工具和调配抛光液。至于那个0.5毫米的孔……”
他看着王建军和刘小虎：“我有个想法，不一定行，试试看。我们能不能找到钟表维修师傅用的那种微型钻头？然后改装一个简单的钻孔装置，用极高的转速和极小的进给量，配合冷却，一点点‘磨’进去？”
王建军眼睛一亮：“钟表钻头？那玩意儿是够细！可以去问问老街那边的钟表铺老王师傅，他家伙计多。改装装置……我想想，可以在小钻床或者铣床上加个增速机构……”
“内腔曲面，先用车削尽量靠近，然后也得靠手工研磨。”秦奋指着图纸，“这活儿，不好干，但绝对值得干！”
他抬起头，看着两人，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建军哥，小虎，这批活儿，一共才15个零件，就算价格给得高，总价也不会有多少钱。但是，它的意义不一样！这是我们星辰精密接到的第一个外贸订单，是直接来自海外客户的订单！做好了，就等于敲开了国际市场的大门，证明我们有能力参与国际竞争！以后我们就能理直气壮地跟上面说，我们要赚外汇，需要更好的材料，需要政策支持！甚至，我们以后买国外的先进设备，都可以用自己赚的外汇去买！”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我们星辰精密的脸面，是我们能不能走出去的关键一步！所以，这单活，我们必须拿下，而且要干得漂漂亮亮，让那个香港老板彻底服气！”
秦奋的话，像是一把火，点燃了王建军和刘小虎心中的豪情。他们都是有技术追求的人，国内的订单虽然能糊口，但技术含量和挑战性往往有限。现在，一个来自“外面世界”的、技术要求极高的订单摆在面前，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吸引力！
“老板，你说吧，怎么干！”王建军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就算三天三夜不睡觉，也得把这活儿拿下！”
“对，奋哥！保证完成任务！”刘小虎也握紧了拳头。
接下来的日子，星辰精密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秦奋先是给梁永昌回了一封信，报了一个相对合理、略有利润的价格，承诺三周内交货。他特意在信中说明了微孔加工的难度，并提出了自己尝试的解决方案，显得专业而坦诚。
同时，王建军跑了好几趟老街的钟表铺，软磨硬泡，高价买到了几根德国产的微型钻头。他又发挥“魔改”天赋，利用一个报废的小电机和一些零件，真的在台式钻床上搞出了一个简易的高速微钻机构，虽然简陋，但转速确实提上去了。
刘小虎则负责研磨和抛光环节。他按照秦奋的指导，用不同粒度的金相砂纸和氧化铬抛光膏，反复试验，摸索SUS304材料达到镜面效果的最佳方法。他还用环氧树脂和细砂纸自制了好几种用于内腔研磨的异形工具。
秦奋自己承担了最关键的精车和微孔加工指导。他亲自刃磨用于精车不锈钢的PCD刀片，反复调试车床参数，力求在车削阶段就获得尽可能好的表面质量和尺寸精度。
微孔加工是最惊险的环节。第一次尝试，钻头刚下去不到1毫米，就因为排屑不畅和转速不稳，“啪”一声断了！
所有人都心疼不已，这进口钻头可贵得很！
秦奋没有责备，而是和王建军一起分析原因，改进冷却方式，调整进给策略，并且要求操作者精神高度集中，凭手感判断切削状态。
第二次，第三次……在又牺牲了两根钻头后，第一个合格的0.5毫米微孔终于被打出来了！虽然孔壁光洁度还不完美，但尺寸和深度都达标了。
有了成功经验，后面的加工就顺利多了。精车、内腔仿形、微孔加工、研磨、抛光……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地进行。整个车间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而专注的气氛，机床的轰鸣声、金属的摩擦声、偶尔的讨论声，交织成一曲工业的交响乐。
三周后，十五个闪闪发光、如同工艺品般的精密喷嘴零件，整齐地排列在铺着绒布的检验台上。每一个零件都经过了秦奋、王建军、刘小虎三人的交叉检验，尺寸、公差、光洁度，甚至用放大镜检查了微孔内部和边缘，确保没有任何瑕疵。
“完美！”秦奋拿起一个零件，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批零件的质量，绝对达到了国际水准，甚至超出了图纸的部分要求。
接下来是包装和发货。秦奋特意找来干净的塑料袋和柔软的棉纸，将每个零件小心翼翼地单独包裹，再整齐地码放到一个大小合适的硬纸盒里，里面塞满了碎纸屑防震。包装盒外面，他用英文工整地写上了收件人地址和“精密零件，小心轻放”的字样。
通过钱卫东的关系，联系了省机械进出口公司，委托他们将这个小包裹通过邮政渠道寄往香港梁永昌指定的地址。运费自然是星辰精密自己掏了。
当那个小小的包裹被邮局接收，盖上邮戳的那一刻，秦奋、王建军、刘小虎站在邮局门口，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十五个小小的零件，价值或许不过几百块人民币，但对于刚刚起步的星辰精密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订单。它不仅是对他们技术实力的直接检验，更是他们叩响国际市场大门的第一声清脆的回响。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秦奋望着南方，心中默默想道，梁先生，希望我们的产品能让你满意。这只是一个开始，星辰精密的征途，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