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隔墙贵人

香怜、玉爱算是宝玉在学堂中最要好的玩伴。

茗烟作为宝玉的小厮,自然是向着宝二爷的。

眼下金荣嘴中不干不净,说着什么屁股什么长短之类的话,茗烟火气自然就大了。

偏偏这个时候,宁国公府的养子贾蔷,顶着一张昳丽的脸,笑得肆意,还不忘记在旁煽风点火:

“金荣这话说得,似乎真像是亲眼见过似的。却不想宝二爷平日里同香怜二人走在一道,究竟……”

语罢,他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捂住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而起身,跺一跺靴子,整一整衣裳,看看外头的日影,便道:

“是时候吃饭了。”

说完,他便翩然离去。

真真是个在茅坑搅屎的搅屎棍!

贾环看着贾蔷,默默想着。

他已经可以预料后续的发展,嘴角一翘,随后迅速抹平,带着贾兰也一并走出学堂。

学堂外,贾蔷站在檐下,回过头看到贾环的身影,微微一挑眉,就咧嘴一笑:

“我还以为你只会念书,不曾想,你却是个聪明人。”

贾环瞥了眼后方的学堂,微微一笑: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只会读书,可成不了聪明人。”

身边的小侄子贾兰听闻此话,若有所思。

反观贾蔷,在听到那句“人情练达即文章”的时候,更是拊掌大笑出声:

“我平日见你闷声不吭,还道你是书呆子,如今看来,竟是这般有趣的人物。杏花楼新出了糕点,一道尝尝?”

听到贾蔷发出的邀请,贾环和贾兰对视一眼,欣然允诺。

而就在此时。

学堂里本就喧哗的声音,再度拔高一个调子,几欲穿透房梁。

身后,茗烟就怒吼一声:

“姓金的,你算是什么东西?这话你敢在你茗大爷面前说吗?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艹屁股。我们艹不艹的,干你什么事儿?横竖没艹你爹去!你茗大爷就站在这儿,你若是好胆,就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也省得欺软怕硬,在香怜、玉爱面前胡说八道!”

金荣听到这话,气得眼睛都要鼓起来,喘着粗气,几乎要冷笑出声:

“一个奴才小子,也敢口称大爷不大爷?你算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物,也好称一声爷?你家宝二爷才算作是个爷,你又是甚么东西?真是反了天了!我不与你争论这些,你且叫你主子宝玉来!”

茗烟一听到那“奴才小子”的称谓,火气顿时就起来了。

虽说事实就是如此,但是贾府中,得脸的奴才,不比正经的主子差。

像是贾府里头赖大家的、周瑞家的,哪一个不是穿金戴银?便是在外头,也是置办了田地和宅邸。到底是宰相门前七品官,茗烟好歹是得用的小厮,平日里旁人见他,哪一个不是看在宝玉的面子上,点头哈腰,如今这姓金的一口一个奴才小子,他是又气又急。

一瞬间,学堂里就跟炸开锅似的。

而这一切,贾环却不再关注了。

*

杏花楼。

一碟酥酪,一碟藕粉桂花糖糕,再加上一碟儿松穰鹅油卷。

其中,鹅油卷油润松软,满口酥香,便是贾环不喜甜食,也多拈了一块放入口中。

这样的糕点,贾府也有,甚至花样更繁多,种类更齐全,只是都轮不到贾环和赵姨娘吃。

贾蔷就笑:

“怎么着?虽然还比不上宁荣两府小厨房的手艺,但这杏花楼的糕点,即便是放在神京,那也是拿得出手的。”

贾蔷是隔壁东府贾珍的养子。

准确来说,他和贾珍应该是叔侄关系,但是却因为父母双亡,被养在贾珍身边,颇受关照。

然而这份关照里头,却又要打个问号。

贾环记得清楚,焦大在后来,曾酒醉亲自骂宁国公府藏污纳垢,只有门前的石狮子是干净的,甚至说出“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从中可见,贾蔷身上谜团重重,所谓的养子和关照,中间究竟参杂了什么情感,谁也不知道。

只是今日得闲,在酒楼中略微小坐,彼此之间攀谈几句,贾环却觉得,贾蔷此人性格略显乖张、混不吝,虽然性格敏感,但若真入了眼,总要比起那些虚与委蛇,佛口蛇心的人要好上不少。

眼见外头的雪痕,贾蔷就微微一叹:

“神京之大,久居不易,尤其是这里的冬天。寒日漫长,偏偏木炭价格,久居不下。我昨天去梨园,才听得里面的伶人,却道木炭价格又翻了一倍,素日里,便是好一点的银霜炭也用不上。”

别说是梨园里的伶人了,就是贾环和贾兰,又何曾用得上银霜炭?

贾兰默不做声,瞥了贾蔷一眼,拈了一块鹅油卷,只是咬下去的时候,颇带了点恶狠狠的意味在。

贾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融入这个时代,以至于说起银霜炭时,亦可以信手拈来:

“时至今日,木炭价格二十文一斤,银霜炭的价格更是暴涨至五十文一斤。然而京中粮铺,一斤大米也不过八到十七文左右。便是普通人家,一年辛苦劳作下来,却也只有七八两而已。而这,还需全年风调雨顺,无风无灾。想要用得起木炭,何其艰难,更遑论是靡费更高的银霜炭。”

贾蔷闻言,便是侧目而视,颇有些惊异:

“我还以为,你只会死读书,却不想,你在经济民生一道上,竟也如此关注。”

贾环却笑:

“人活一世,便免不了衣食住行,再清高的人,也迟早会接触柴米油盐、碎银几两。读书人将银钱视作阿堵物,却不想,没有了这些铜臭,也便没有了风花雪月、诗情画意,这些东西,好似空中阁楼,更似水中残月。”

贾蔷闻言,便又是大笑出声,只觉得这些日子,他算是看走了眼。

这贾环,哪里就是个书呆子了?

他若是呆子,那世道上的绝大多数酸儒,更是呆子中的呆子。

*

同时。

就在贾蔷的隔壁厢房。

黄花梨木的桌椅前,一个约莫十四五岁,面容清正的少年郎,听到这话,倏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偏向头,看向另一边的男子,就道:

“四哥,隔壁这人,听声音年岁似乎不大,却不想,看得竟如此清楚。真该让朝堂上所谓的清流名士,好好听一听这话。”

“他们顶着读书人的名头,端着清高超然的架子,却做着捞钱媚俗的营生,表里不一,竟还不如隔壁那人落落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