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水中火

暴雨如注的夜幕下,癫狂的笑声刺破雨幕:“哈哈,受死吧,骑士!“蝎式冲锋枪喷吐着火舌,跃动的枪焰在雨中扭曲成一条狰狞的火蛇。每一次扳机扣动都伴随着弹壳如雨点般坠落,马修扭曲的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正如他在车厢里宣称的那样,当子弹多到可以肆意挥霍时,总会有几颗幸运儿找到它们的归宿。

达科塔的“特供品“正在他的血管里燃烧,那效力远非寻常货色可比。此刻他的神经末梢都在嗥叫,连倾盆暴雨都无法冷却这种病态的亢奋。他像只发狂的陀螺般旋转着,手中的冲锋枪划出毫无规律的弹道——这是独属于瘾君子的“信仰射击“,一种将物理学与概率学统统抛诸脑后的疯狂仪式。

任何理智尚存的人都会选择远离这个移动的人形灾难,但皮埃尔别无选择。“见鬼!“他第三次猛拽缰绳,在闪电照亮的瞬间避开潜伏在黑暗中的水洼。他胯下的纯血马荔浦喷着白沫,强健的肌肉在湿透的皮毛下颤抖——若在平日,这匹冠军马足以甩开任何追兵,但此刻他们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

葡萄园在暴雨冲刷下已化作无数陷阱,皮埃尔只能依靠记忆在黑暗中穿行。他的靴子不断在马镫上打滑,冰凉的雨水顺着领口灌进衣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仿佛有无形的手正掐着他的喉咙。这场追逐从一开始就是绝望的赌注——一个父亲明知胜算渺茫,却不得不押上性命的豪赌,作为一个男人,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的看着自己的妻女被杀吧。

“塌了!塌了!骑士,又塌了!”

癫狂的喊叫声在暴雨中回荡,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皮埃尔的神经。连续不断的转向让他的方向感彻底丧失,他甚至愣了几秒才意识到——马厩塌了。

“什么……塌了?”他茫然四顾,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混合着某种更滚烫的东西。

可就在这一刻,仿佛命运在嘲弄他的绝望——远处的黑暗中,骤然腾起一片刺目的火光。

“烧起来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马厩在燃烧。

那座他亲手搭建、用来藏匿妻女的马厩,此刻正被烈焰吞噬。雨水浇不灭的火舌翻卷而上,浓烟在暴雨中扭曲升腾,像一只狰狞的巨手,撕碎了黑夜。

“不——!”

“求求你……先生,我们可以给你钱,很多钱……”地下室里,艾米丽死死搂住女儿,她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在黑暗中无声滑落。

上方,木板的缝隙间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亮,随后是一阵粗重的脚步声。

“太晚了,夫人。”一个带着异国口音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语调平静得近乎残忍。“派我来的人不仅许诺了金钱,还有荣誉——我家乡的荣誉。”

艾米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听到了丈夫的冲锋,听到了暴徒的分散……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地下室的入口会这么快被发现。

“如果是别人,或许找不到这里。”那声音继续道,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嘲弄。“可惜,你遇到的是我。”

黑暗中的最后一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

“真的很可惜。”

“夫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你吗?“

阿普杜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种扭曲的得意,却又像是被什么更沉重的东西压着。“这要感谢你的白人同胞——当年那些士兵闯进我的家乡时,我们也像你现在这样,躲在洞穴里瑟瑟发抖。“

他的靴子踩在地下室的木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出来吧,我保证不伤害你和孩子。“

“不!我不相信你!滚开!“艾米丽死死搂住女儿,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即使恐惧几乎击垮她的理智,她也绝不可能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言。“入侵你们的是美国人!这里是法国!我们无冤无仇!你要钱,我们可以给你——“

“法国人也是其中之一!“阿普杜拉突然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震得地下室灰尘簌簌落下。但下一秒,他的声音又诡异地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暴怒从未存在。“就像你不信我一样……夫人,我又怎么相信你会乖乖付钱?“

木梯的吱呀声越来越近。

“既然你不肯上来……“一道黑影缓缓笼罩入口,“那我只好下去了。“

艾米丽颤抖的双手死死握住MR73左轮。枪身冰冷,掌心却全是冷汗。她拼命控制着呼吸,将准星对准那道逐渐扩大的阴影——

一袭白袍飘然而下。

“砰!砰!砰!砰!砰!砰!“

枪口焰在黑暗中炸开,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艾米丽在第三枪时就闭上了眼睛,后坐力让她的手腕发麻,直到撞针发出“咔咔“的空响,她才敢睁开眼——

白袍上赫然两个弹孔。

但没有血。

洁白如初。

白袍诡异地晃动着,突然“嗖“地一声被拽了上去。紧接着,阿普杜拉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从上方传来:

“毒妇!我诅咒你被火狱吞噬!“他的声音因暴怒而扭曲,“最后一次机会——上来,还是不上来?“

“滚!滚开!“艾米丽嘶吼着后退,将女儿死死护在身后。

死寂。

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地下室。艾米丽的耳膜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查看时——

一束燃烧的稻草突然从天而降!

“不!“艾米丽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本能地想要冲上去踩灭火苗,却又硬生生刹住脚步——这绝对是陷阱!

晚了。

更多的火把接二连三砸落,很快就在入口处堆成一座燃烧的小山。浓烟如同有生命的怪物,张牙舞爪地灌入地下室。

“妈妈,我的嗓子好难受。”露丝挣扎着扣弄自己的喉咙,地下室空空荡荡的,即使入口处丢下了烧着的稻草,在没有助燃物的帮助下,火势也不可能蔓延到地下室的深处,可是比火焰更危险的是稻草发出的浓烟,本来地下室中就不多的氧气被火焰的燃烧快速的消耗,火焰减少之后,紧随其后的是稻草的浓烟,这些浓烟具有高温,剧毒的特性,烟雾本身的高温会灼伤人的呼吸道,导致呼吸道水肿窒息,剧毒的有害物质和二氧化碳,会让人迅速死亡。

没有坚持多久,艾米丽就在浓烟的折磨下痛苦不堪,窒息失神,“妈妈,妈妈,我们要死了吗?”

“露丝...我的宝贝...“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女儿微弱的啜泣声像一针强心剂刺入心脏。艾米丽爆发出母兽般的力气,一把抱起女儿——

冲向火海!

烈焰瞬间吞噬了她的裙摆,发丝在高温中卷曲焦黑。皮肤传来可怕的灼痛,但她却奇迹般感觉不到疼痛。

一步。两步。

燃烧的稻草在脚下发出爆裂声。

火焰无情地舔舐着她的肌肤,灼热的疼痛几乎要夺走她最后一丝意识。然而当耳边响起女儿微弱的呼唤,艾米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抱起露丝,踏过燃烧的稻草,在浓烟与烈焰中硬生生闯出一条生路。当她带着女儿从地下室爬回马厩时,后背的布料早已化为灰烬,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狰狞的灼痕。

“妈妈...妈妈...“女儿带着哭腔的呼唤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的视线中,那个留着大胡子的中东男人正举着手枪步步逼近。艾米丽想伸手护住女儿,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沉重得像是灌了铅。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吞没。

“妈妈醒醒...“露丝用稚嫩的小手拼命摇晃着母亲。九岁的孩子无法理解为什么妈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但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开始放声大哭。

阿普杜拉的手枪在母女之间来回摆动,最终定格在女孩娇小的身躯上。“至少孩子是无辜的。“他低声自语。这个冷血的抉择在他脑中盘旋:是让孩子目睹母亲的死亡,还是让母亲看着孩子死去?最终,他选择了后者——正如他所说,孩子确实是无辜的。

冰冷的枪管抵上露丝的前额,扳机正在缓缓扣动...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响起,伴随着引擎野兽般的咆哮。马厩的木板墙在巨响中四分五裂,一辆黑色钢铁巨兽破墙而入。阿普杜拉和露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掀翻在地。

“凯雷德?!“阿普杜拉失声惊叫。冲进马厩的正是被他开到葡萄园的卡迪拉克·凯雷德轿车,可汽车不是被他撞进了木屋里吗,是谁把他开了出来,现在驾驶室中又是什么人?

引擎的轰鸣如同死神的低吼,回答着阿普杜拉未出口的疑问。凯雷德的V8发动机疯狂咆哮,18寸七辐轮毂疯狂旋转,轮胎在地面上剧烈摩擦,橡胶烧焦的刺鼻气味在狭小的马厩内弥漫。两米宽的钢铁车头猛然调转,6.2升排量的猛兽锁定了目标——阿普杜拉。

“不!不——!”阿普杜拉惊恐地翻滚着,狼狈地躲避这头钢铁巨兽的冲撞。凯雷德擦着他的衣角呼啸而过,五米长的庞大车身在马厩的墙壁上硬生生撞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冲进外面倾盆的雨幕之中。

“哈……哈……”阿普杜拉瘫软在地,剧烈喘息,死亡的恐惧让他浑身战栗。然而,他连一口气都没能喘匀,引擎的怒吼便再次撕裂雨夜——猩红的尾灯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凯雷德竟没有掉头,而是直接倒车,朝着他碾压而来!

后轮微微抬起,随即重重落下。

咔嚓。

2.9吨的车身无情地碾过血肉之躯,骨骼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鲜血飞溅,甚至有几滴温热黏稠的液体溅到了露丝苍白的脸颊上。女孩呆滞地站在原地,瞳孔紧缩,小小的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彻底僵直。

凯雷德并没有就此罢休。它缓缓后退,再次前进,钢铁履带般反复碾压,直到地面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血肉。

最终,这辆黑色野兽稳稳停在了露丝身旁,引擎低沉的轰鸣渐渐平息,仿佛在等待什么。

雨声淅沥,马厩内只剩下女孩微弱的呼吸,和轮胎下尚未干涸的血泊。

露丝呆滞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赤身裸体的亚洲男人推开车门的画面。他皱着眉头,低头检查轮胎下的血肉残骸,嘴里嘀咕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我都那么用力了,你还能活着?”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在自言自语。直到这时,他才像是终于注意到跌坐在地上的露丝,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

“女孩不能算女人……这么小的孩子,能记得住什么?”他撇了撇嘴,似乎有些烦躁,“我光着又不是我想光着——体温好不容易升上去,总不能把湿衣服再套回来吧?”

他的皮肤苍白得近乎病态,颧骨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唯有臀部线条紧实而饱满,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男人走到露丝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露丝能看见他的每一个动作,能听见他的每一句话,可她的身体却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啧,童年阴影对孩子的影响啊……”他叹了口气,“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小姑娘,我可都救了你们母女两次了,等你长大了,可得好好报答大哥哥啊。”

说完,他转身走向凯雷德的后备箱。作为一辆七座SUV,凯雷德的后排空间足够宽敞。他粗暴地放倒座椅,然后一把抱起艾米丽瘫软的身体塞了进去。露丝仍旧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袖,哪怕意识混沌,也不肯松手。

男人没有强迫她,只是单手将她拎起,像丢一只小猫一样把她丢进了后备箱。露丝蜷缩在母亲身旁,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引擎再次咆哮,凯雷德猛地倒退,又一次撞穿马厩残破的墙壁,冲进倾盆大雨之中。后备箱门缓缓闭合,露丝的视线最后捕捉到的,是身后轰然倒塌的马厩——木梁断裂,火舌翻卷,在闪电的映照下化作一片燃烧的废墟。

雨水拍打着车身,凯雷德在泥泞中疾驰,驶向未知的黑暗。

车厢内,露丝小小的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不断摇晃。以她的身高,根本无法透过车窗看清外面的景象,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驾驶座上那个陌生的男人。他一边粗暴地操控着方向盘,一边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嘴里不断蹦出她完全听不懂的怪话:

“人生啊...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下辈子...“

“那个骑马的是你活爹吧?这次可算见到活人了。“

“小朋友扶稳了,前面有个放烟花的cos减速带。“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颠簸,车辆终于停了下来。裸男转身一把抓住露丝母亲的手,粗暴地将那枚戒指从她指间撸了下来。戒指在他粗壮的小拇指上显得格外局促。

“我说过要当着主人的面拿走这枚戒指。“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这是我救了你们一家性命的报酬。等你妈妈醒来,记得把我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她。“

见露丝依然毫无反应,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猛地推开车门冲进了雨幕。

就在他消失的瞬间,原本电闪雷鸣的暴风雨戛然而止。世界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露丝耳边只剩下母亲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警笛的呼啸。

“马克西姆警长!这里发现一辆凯雷德!发动机还在运转!“

“交替掩护前进!注意可能存在的威胁!“

“天啊!车里有个小女孩!还有个受伤的女人!快叫救护车!“

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抱起了露丝,警徽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没事了,孩子。“警官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们安全了。“

露丝终于在这句话中崩溃,泪水决堤般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