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偶然相遇

一辆汽车从黑夜中冲出来。不对!速度并不快,应该是穿出来。怀蒲芋换了动词。红色,不是黑色。崭新,闪耀莹莹光辉,有点像军车的样式。她的视线随着汽车右转,心里惊呼:京A吗!见到了传说?怀蒲芋不是很确定,公交站牌亮光和路灯黄白色光晕下,她依稀辨得那个汉字的模样像“京”,脑子里尾随的是“A”。

前几天,怀蒲芋看见了“浙A”,还有蓝色低身跑车。她感叹JN市的确很厉害。这些车不会在藤沃出现。今天看见“京A”,以后是不是会看见“沪A”?她忍俊不禁,伸长双腿,舒展身体。一会儿又轻笑:见识可以辨认的繁华–跑车、住宅区、香气浸染的商场,然而主动被拒之门外。因为那里的主人举止得体。

傍晚下过一场大雨,夜晚变得清凉,微风怡人。

杨霭徊从远处看见一个女生坐在公交站台长椅上,一直看着他的车驶近,驶过。尽管夜色明灭,他还是看清她很惊讶,亮黄色发丝飘扬,斜刘海扎进眼里,她拨开,脑袋–有点圆,随着车子移动。

他放慢了速度,怀蒲芋远去。杨霭徊想这个女生在幻想灰姑娘的童话吗?幼稚!鼻腔轻笑一声,他加速但前面是红灯。杨霭徊想抽烟,却没抽。他没再随身带烟。右侧人行道有一只狗,他伸着脖子转脸看向窗外,想确认那个大块头有没有被老爷爷拿绳子拉着。天色太暗,他看不清。想到曾经有人被宠物狗咬了以后得了狂犬病,他心里有些不安。天气太黑,那个女生怕狗吗?也许已经坐上公交车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后面的玻璃。周围真的安静,光影有点渗人,杨霭徊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座秘境。

他正想说,“鬼片氛围!”然后看见老人在跑,狗在跑,那个女生也在跑着穿过马路。幸亏没有其它车!杨霭徊立刻打开车门朝女生跑去。

怀蒲芋看到前方一个很高的男人看不清脸,但似乎阴沉,迎面跑来,远处还停着车,就更害怕了,慌里慌张地掉头,但后面有狗!她只能跑向马路中央。没想到绿灯亮了,对面有一辆飞快的机车轰响而来。机车的声音在怀蒲芋的耳朵里隆隆,但又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她定定地站住了。那一刻怀蒲芋闪现的念头是原来根本不可能推开别人,舍己救人。她也想爸爸妈妈会不会疯掉。

刚才从长椅上起身向学校走的时候,怀蒲芋忍不住哭了。如果可以用生命换得家人痊愈,生活幸福,她将深深感激这种恩赐。可是,我的生命没有资格!怀蒲芋的泪水滴在她的蓝色衬衫。而想到她的离开对于爸爸妈妈会是比疾病、重担更痛苦的深渊,她靠在了石砖墙壁,不想再走。帮帮我!她的心碎成了水。

怀蒲芋没擦泪水,刚一转头准备走就看见一只很肥大、有许多毛的狗似乎在跑向她,越来越近,她不确定会不会咬她,也知道见到狗越跑越容易被咬,但她害怕。所以她立刻向马路对面跑去。

杨霭徊看着女生跑到马路中央突然停止不动才意识到了机车的存在,便飞快跑到女生身边,正伸手拽女生,那辆车突然一个飞旋,在离女生5m左右的右侧方刹车。同一时刻,怀蒲芋脑海空白,毫无知觉地向后倒,杨霭徊一步跨到她后面想撑住她,不然一定摔坏脑子,结果女生后仰压到他身体上,几乎直挺挺地倒在马路,幸亏他用右胳膊撑在路面。杨霭徊胳膊硌在石子,而且因为重力冲击,嘎吱一声,他忍不住想难道真的要发生童话了?自己都英雄……救人了。

机车上戴紫色头盔的女孩下车跑来一边使劲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弯腰想先扶起怀蒲芋,但杨霭徊发现女生闭着眼睛,就摸了摸她的脖颈,有震动。他对机车女孩说:“放心,她只是吓晕过去了。”伸手抱女生,可右胳膊使不上劲,他让机车女孩帮忙一起扶着走到他汽车旁边,把女生放进副驾座。在那一瞬间,杨霭徊再次想到真的要有好戏上场了。他没有想过要把女生放在后座,尽管他也觉得副驾只有妻子可以坐。女生昏迷,他想随时看到她的状态比较好。

杨霭徊转头对机车女孩说:“没事,不关你的事。我先送她去医院,快午夜了,你快回去吧。”

机车女孩说:“你们去哪个医院?我骑车过去。”

杨霭徊觉得既然女孩这么愧疚,就没再劝。

“最近的医院。”他在手机上搜索。

女孩说:“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吗?”

杨霭徊点头:“嗯,你小心。”然后开车离开。

机车女孩隔了好一会儿才到医院。她也被吓傻了,最近才学着骑机车,特意选了夜晚车辆稀落的时候,结果就差点撞人。她不敢骑太快,心脏鼓胀难受,想吐。

到医院,女孩强忍着恶心,问了护士有没有见到一男一女。护士说没有,她猛然想起自己应该去急诊科,但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匆忙找垃圾桶,眼前所有东西起起伏伏,她感觉自己在坐船。

由于弯腰低着头捂着嘴巴,她没看清对面是不是有人,眼角掠过白色衣角,她使劲忍,对自己说,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可还是吐到白大褂上,一坨酸水。权泠渊手里拿着一杯冰的黄金菠萝气泡美式咖啡,打算提神,突然被撞得把咖啡洒出去了。他闻到一股酸味,疑惑地转身看到一个女生捂着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惊慌失措。他本来有点恼,但想到女生一定很难受就没再责怪,而是问:“你需要帮助吗?”

女孩挥挥手表示不用了,另一只手还是捂着嘴巴,似乎又想吐。权泠渊把咖啡放在窗台上,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卫生间。”女孩点头,跟在身后。她想:好帅的医生啊,这么善良,声音像泉水泠泠凉快。陌上谁家年少?但看见他白大褂上那一坨污渍,恍然羞耻。其他人也会看到吧。她想告诉他,但又担心一张嘴就吐了,所以拉住他的衣角。他转过身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那坨脏痕!权泠渊心里十万个不痛快,想立刻脱掉衣服,但还是没说什么,也没脱掉白大褂。他劝自己,为人医者,不止救死扶伤,还有当痰盂。

她以为他也许会面露嫌弃,没想到他没反应,依旧领她去卫生间。

在女孩喀–喀咳嗽时,权泠渊去自动贩卖柜买了一瓶矿泉水。他没闻到酒味,想应该不是醉酒。那为什么吐酸水,胃病?

女孩还是吐的酸水和唾沫,胃里似乎有东西到喉咙那儿了,可她吐不出来,就用手掌捧了一把水涮了嘴巴,洗了脸。出来的时候,看到那位医生在门口,递给她一瓶康师傅矿泉水。她从来不喝矿泉水,只喝水果饮料。但女孩惊喜地接过来,说了谢谢,心底感叹:好光滑的手指,纤细如新月。权泠渊看见她接水的时候盯着他的手,睫毛颤动,都没意识到手上、脸上还有水滴。他的中指也落了几滴水珠,微凉。清水出芙蓉,可是这个女孩因为呕吐脸色没有一丝血液的红色,脸上湿漉漉的,尽管透明白嫩,但更显得虚弱,似乎意识出离,也许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他略微松手,女孩恍然惊醒般握紧了水瓶。

“谢谢你!对不起!我会洗干净你的衣服,给你赔咖啡的。”

权泠渊只说了:“没关系。”然后就走了。

“哎,等一下。我是商月笺。”

权泠渊转过身看着她,想到“僭越”。

商月笺上前一步:“你在哪间办公室?等一会回来我一定去找你。”

权泠渊脑海瞬间闪过纠缠的无聊,立即又怪自己自负:“不用了,我要去看病人,你快回去吧。”

商月笺觉得羞耻,他该不会以为我……想着赶去看被吓晕的人,以后可以再打听医生,就开口,语气本该是虚弱的,却坚硬无比:“明白了,我先走了。谢谢!”

商月笺朝门口走去。一身浅绿色运动服在大厅的灯光照射下有着明亮的金色质感。

权泠渊知道自己以为自然的语气在别人听来生硬,可真的不想和任何人有纠缠。他当医生,也是因为只要拿起手术刀救人就可以,不用娓娓道来,也不用甜言蜜语。看着女生走出大门,权泠渊疑惑她为什么说一会儿?

回到值班室脱掉白大褂后,他又去卫生间洗手洗脸,用凉水冲了双眼,条条睫毛聚成一束束,水珠点点。凉快!他看着镜子想起女生的眼睛,双眼皮,澄澈,看起来不知世事。从前,我也是,后来……他又冲了眼睛,回值班室。咖啡已经不冰了,权泠渊一口气喝完扔掉了杯子,去了内科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