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将军

凌晨四点，崔泽被羊群的骚乱声惊醒。

他急忙扒开帐篷拉链向外看去，发现羊群开始迁徙，并未遇到危险之后，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打了个哈欠，崔泽揉搓着脸颊，只觉精神和肉体双重疲惫。这一夜他睡的并不好，狼王离开时投向羊群的贪婪眼神令他不安，以至于他睡得并不踏实，时常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这种状态下是最容易做梦，崔泽连续做了好几个乱糟糟的梦，有黄羊群被狼群冲散的，也有师父拉响警报让他抓紧起床的。

每次梦境都会将崔泽惊出一身冷汗，清醒过来后竖起耳朵听动静，在察觉没有大壹的示警以及师父的警报后，试图蓄养精神的崔泽只能继续皱着眉头睡去。

但这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倒还出现了幻听，警报声在耳畔吱呦吱呦的响，但醒来后，耳畔只有山风呼啸声，再无其他。

崔泽很明白这种心理状态，这是新人过于负责，害怕出现纰漏状况而产生的心理副作用。就像是医院急诊科的新人，在连续几个白班夜班来回倒腾下，忽然某一刻闲下来，耳畔便会传来隐隐约约的救护车急救声，当时就得跳起来，撒丫子去将急救车推到门口接收病人。

等将急救车在医院门口停稳，后面急忙慌跟过来的医生护士一同出现在门口，发现并没有急救车之后，才清楚自己这是幻听了。然后医院老人也不生气，只是打趣他们年轻时也这样，等完全适应了工作之后，这种状态才会渐渐消失。

侧开身子，给大肆让开道路，等伯恩山钻出帐篷开始撒欢后，崔泽呆了十几秒，爬起身收拾装备。羊群已经开始向下一目的地转移，他必须时刻跟紧羊群，纠正黄羊迁徙的路径。

将帐篷睡袋在后勤车上固定好，崔泽叫来身体已经活动开的伯恩山，这是伯恩山第二个主要任务——拉车。

大肆脖颈上套着的并不是防狼项圈的，而是松软的皮轭。皮轭前嵌着一瓶高度数白酒，皮轭后的两根挽带连系着一根绕着胸和背的皮带，将牵引后勤车的绳索扣在皮带上，就是狗拉雪橇。

它不参与战斗，它只需要负责崔泽失温时的供暖和日常行走时拖拽行李的任务。

至于后勤车则是一个适合在雪地上行进的雪橇，大肆拉着雪橇压根不会费力。

就在这时，大弎飞奔而来，这只坎高犬很是活泼，此时它欢快的吐着舌头，催促崔泽尽快跟上羊群，崔泽摸了摸它的狗头，塞了颗牛肉干，坐上后勤车，示意它前方带路。

大肆在雪地上跟着大弎飞奔，崔泽稳稳坐在后勤车上。他摘掉右手的皮手套，低头轻点腕表地图。下一目的地的直线距离是三十里，考虑到沿途需要翻山越岭，预计晚上七点能够到达。

此时大雪已经停止，只有山风还在因地形问题呼啸着。天上的繁星明而亮，圆月垂在天穹，遍地积雪被月光照映的更加惨白，整片大地显得枯寂而萧瑟。

但随着大肆的脚步，前方迁徙的黄羊出现在视线中后，那种勃勃生机的景象立刻将萧瑟感冲散，表达着乱七八糟含义的咩咩叫声，生动而鲜活。

无人机在发现崔泽后立刻飞来，崔泽收回无人机控制权限，开启战术眼镜，没有看到李东林发的弹幕消息，只能低头去看通讯信息。

【这一夜没有发现狼群的踪迹，也没有发现狼群斥候，但是昨晚它们的转移方向与今天羊群迁移的方向吻合。

要多注意沿途两侧的山脊，附近只有你看守的这群黄羊，对狼群来说没有其他的食物来源了。

我委托动保总部查询昨晚狼王的身份信息，看看这只狼王是否被咱们登记在案，凌晨两点的时候辽宁动保分部给了我具体回应。

他们管那头狼王叫将军，今年三岁半，七个月前在大兴安岭西部的帽儿山被发现，发现时将军受伤严重，多为撕咬伤。辽宁动保将其带回并治疗，按理说将军已经没有在野外继续生活的权力，因为没有辽宁动保的人为干涉，将军的结局只有死亡。

但是将军野性难驯，不接受人工饲养。

经过开会讨论，辽宁动保联合当地多个动物园，让将军留下了多个基因后，五个月前将其放归山林。

对了，一年前，动保联合运输部在草原上建设人工草场时发现过数十个狼群，经过AI对比，其中一只狼与将军的形象吻合度高达87%。

我将你昨晚遇到的狼群图像传输给了辽宁动保，通过对比，或许可以确定两年前的那只狼是否是将军，对比成功后辽宁动保会给你发消息。

以上就是将军的全部信息，我将辽宁动保的档案发给你，你自己斟酌着考虑，万事都要以自己的生命为重。

就这些，我要休息了，晚上我来接班！】

崔泽回复了一个‘好’，然后开始翻看辽宁动保提供的信息档案。

这个世界的动保机构运转严密且发达，动保外勤在野外执行任务的时候会将各种动物的身份记录在案，比如某某山发现了什么动物，哪条河出现过什么珍稀鱼类。

所以，一头受伤的、野性难驯的草原狼只要被动保外勤发现，就必然会在人类世界留有档案。

摸索着胡茬，崔泽仔细翻阅着将军的档案，就在这时，通讯软件弹出消息，只见标有辽宁动保字样的署名给自己发了一份邮件。

崔泽连忙回复感谢，着重阅读新发来的这份邮件。

这份邮件给出的内容更全面，其中证实了一年前动保与运输部建设草场时出现的身影就是将军，而七个月前的受伤原因也已被证实，将军在挑战狼王，试图夺走狼王头衔的战争中失败，不甘心认输的将军被其他狼围殴。

后因被辽宁动保救助，并合理摄入了三个月的营养，重归山林，再次挑战狼王后胜利，成为狼群新的狼王。冬季之后，东北虎的狩猎范围扩大，狼群的猎场与东北虎狩猎范围出现交集，被东北虎驱逐出了大兴安岭。

缓缓吐出一口气，崔泽看向文件中加粗的字迹，【多个动物园的饲养员表示，将军在狼类中智商较高，最喜欢观察人类】。他想到了昨晚上发现将军和目送将军离开时的情景，在这两个情境中，将军的确观察了他很久。

戴回手套，崔泽紧了紧面罩，下意识开着热成像仪往周围扫了扫，没有收获，他心下稍缓。师父着重强调了狼群与羊群的前进方向吻合，再加上一年前，将军在人工建设的草场出现过，崔泽很难不怀疑狼群会在下一个地点等着他们。

作为内蒙古草原上的顶级猎手之一，狼比羊更清楚哪个位置有鲜美的嫩草，哪个位置会因风雪问题出现雪窝。这对狼群来说就是绝佳的猎场，任何黄羊都会往着鲜美草场的地方前赴后继。

为顺利引导黄羊在迁徙过程中通过动物通道，任何一个动物通道都对应着相应数量的人工草场。这就像是将一颗颗苞米沿一条线摆在地面上勾引小鸡来吃，黄羊在迁徙的过程中同样会在动保外勤的引导下来到一个又一个的人工草场。

这类草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草坡的位置特别好，总是迎着大风口，迎着西北风，小雪对草坡上的鲜草不影响，而大雪对草坡上的鲜草更不影响。

无论风雪多大，有大风口的疏导，草场中的鲜草总能埋的最浅，黄羊只需要低头拱拱雪就可以将鲜草吃进肚子里。

想到这里，崔泽坐不住了，他需要求证下一个草场会不会有狼群埋伏。跳下后勤车，在大肆不解的目光中，崔泽徒步跟上羊群，他点开师父的通讯页面，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被快速接通，李东林沉闷的声音响起，他熬了一夜，刚刚睡下就被崔泽的电话吵醒了。

“出什么事了？”李东林强行提起精神，通话的同时点开了直播间。

崔泽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嘎吱作响，他问道“师父，狼群是往下一个草场的方向去的吗？”

“离开的时候的确是往下一个草场的方向去的，但我不确定它们会不会在中途转弯，这也是我要向你强调小心的原因。”李东林给出答复。

“你让动保总部的后勤帮我查一下，看看狼群是不是已经在下一个草场的位置等着了。它们昨夜出发，肯定比我们到的早，绝对会养精蓄锐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羊群走了一个白天，体力损耗严重，饥肠辘辘，到时候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李东林知道这事不小，道“我现在通知动保总部，查清楚后他们会给你打电话，你注意接听！”

挂断电话，崔泽借着月光观察大壹、大贰和大弎的位置，它们三只护卫犬在驱逐羊群时很有章法。大贰和大弎在羊群两侧，防止有黄羊脱离羊群，大壹藏在羊群里，主要跟在独角兽旁边，监督独角兽前进方向，一旦脱离原来的规定路线，在得到崔泽指令后，大壹就会优先针对独角兽。

独角兽在黄羊中最为权威，即便迁徙的方向是各个种群中的头羊共同决定，但独角兽的发言权最大！

大肆跟在崔泽身后亦步亦趋，调皮的去蹭崔泽的后腿，等崔泽看过来又露出喘粗气的状态。崔泽露出笑意，伯恩山这是在向他讨吃的，累肯定是不累的，喘粗气只是伯恩山卖惨的行为方式。

在后勤车中翻出两袋狗粮，崔泽打开自热包，五分钟之后狗粮将会被暖热。早晨的狗粮最为丰盛，一小袋浓鸡汤，一袋羊肉、玉米、鸡蛋黄的混合物以及一个独立包装的鸡腿。

五分钟很快过去，崔泽轻触腕表，翻到大壹的生命状况监测页面，点击右上角铃铛模样的按钮，混在羊群中的大壹只觉脖颈上防狼项圈内侧的智能传感器震了震，它立刻看向崔泽，接收到对方的指令后脱离羊群，飞快往这边跑来。

拿出大壹和大肆的狗盆，将热好的狗饭倒进盆里，大壹和大肆甩了甩尾巴，开始大口进食。崔泽趁着两条狗吃饭的功夫，又掏出两袋狗粮加热，站在原地，等待大壹和大肆吃完。

两只大狗的进食速度很快，几十秒钟的功夫狗盆就被舔的一干二净。

“去！”崔泽拍拍大壹的狗头，命令对方回到原来位置。带着伯恩山追赶上羊群，崔泽又将大贰和大弎叫过来吃饭，他必须保证护卫犬的工作状态，无论什么时候，护卫犬都是外勤的战友。

肚子里有粮食，护卫犬在巡视羊群的时候精神了许多，崔泽坐上了后勤车，示意伯恩山超越羊群在前方带路。接下来，只需要他在前方领路，后面的大壹督促黄羊群沿着崔泽前进的方向走就可以了。

羊群前进的速度说不上快，直至太阳升起，时间来到八点半，走出的直线距离才堪堪五点半，凭借着丰富的迁徙经验，以独角兽为首的黄羊在雪窝里发现了露出一点点草尖的小雪窟。

崔泽知道，黄羊要开始休息了。这里的草并不鲜嫩，但草根同样可以果腹，黄羊会用羊蹄子扒开积雪和土，啃食掉枯草的根部，这就是为什么牧民讨厌黄羊，期盼着狼群猎杀黄羊的原因，这种行径实在是草原一害。

就在这时，期盼已久的电话铃声终于响起，崔泽在查看到是动保总部的来电后立刻接通。

“你好，这里是动保总部编号DB9706，我找临安动保旗下，编号LA1108的动保外勤崔泽。”电话那头是个女声，很是干练。

“我就是！”崔泽应道“有结果了吗？下一个草场是否发现有狼群的踪迹？”

“这边已经将信息进行了汇总，我方已确认代号为将军的狼王所率领的狼群出现在了你的目的地！”DB9706认真道“总部给出的意见是放弃这部分黄羊。”

崔泽眉头皱了皱，他只是想知道目的地是否有狼，可没询问动保总部的意见是什么，他平静询问“凭什么？”

DB9706的声音不急不徐，显然在处理这种问题上很有经验，她道“下一个草场是你所监督羊群的必经之地，也是唯一一个补给点，即便你驱使着它们回去，去吃回头草，也不可能令狼群放弃它们。

狼群早已设下埋伏，羊群的结局是注定的。

即便在狼群的设伏下有黄羊活着离开，也不可能在明年的冬天前往这个草场。因为在它们的记忆里，这个草场是危险的，是会被狼群设伏的地方。

所以从狼群围猎中活下来的黄羊会寻找其他草场，并会偏离以各个人工草场为点成线的迁徙路径，这种迁徙经验是错误的，总部不会允许这种错误的经验从黄羊群中传播出去。那么，动保后勤有必要对它们人道处理。”

简单来说就是下一个草场有狼，羊群要么被杀，要么脱离后对这个草场产生恐惧并牢牢记在心里。明年，牢记这次恐惧的黄羊不会来到这个草场，那么注定就会脱离路线，避开这一区域的动物通道。

“那么外勤崔泽，鉴于你负责的黄羊群频繁出现意外状况，再加上总部在昨天检测到你的生命状态很差，且手腕上的智能手表脱落，总部建议你放弃此次任务，后续任务可交给后勤部门处理。

放弃任务后，职级经验与奖金不会克扣，档案记录上关于你在此次任务中的表现将为优秀！”DB9706给出结论，道“是否同意？”

崔泽没好气道“我同意个屁！”后勤干涉，黄羊要么被送到动物园，要么死，那么自己的系统任务也就失败了！

而且，如果想要放弃任务，他昨晚上穿越过来的时候就放弃了。现在让他放弃，昨晚上不就白忙活了？

DB9706并未在意崔泽的粗口，道“如果后续任务出现纰漏，有个别黄羊因为狼群的围捕四散而逃，并逃出生天后分散开，不易寻找，这给后勤部门造成的麻烦将会由你的师父李东林负责。

而关于你的职级经验、奖金以及档案中关于你在此次任务中的表现也将会往负面方向调整！”

顿了顿，对方再次开口“我有必要对你进行提醒，你今天的状态对比昨晚有所下滑，总部有理由认为你一个人无法完成如此繁杂的工作。

一个人照应200+以上的黄羊，只会将你拖垮！”

崔泽一言不发的挂断电话，他很想呛对方一句，但人家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如果他没系统，没有拟态这个技能，他或许会说服自己撂挑子。

但手里攥着金刚钻，没理由不去拦这个瓷器活。他有能力让黄羊摆脱死亡，也有能力阻止黄羊进入动物园失去自由，所以他真的不愿意放弃这次的任务。

原主是个倔脾气，但崔泽自己何尝不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有义务做好他这一代人应该干的事情。他是一个动保外勤，那么他就应该干好动保外勤应该负责的地方。

看着争抢着啃食草根的黄羊，崔泽喃喃道“这两百多只黄羊的确很难照料，我也很难将全部黄羊从狼群口中保下来！”

顿了顿，他忽然打开智能腕表上的地图，思索道“那一部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