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愿以偿,谢氏传承

看着谢老道那副纠结感慨、几乎要老泪纵横的模样。

周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道笑声打破了室内沉凝的气氛。

他强撑着坐直了些。

伸出手。

不轻不重地在老道士瘦削的肩膀上拍了一记。

笑声里少了几分少年老成。

反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爽朗和几分促狭:

“老谢呀!你一个闯荡江湖几十年的老头子,怎地学起那深闺小娘子做起期期艾艾、扭扭捏捏的女儿态来了?这可不像个老江湖啊!”

他收敛了玩笑的神情,努力让目光变得澄澈。

直视着谢老道有些躲闪的眼睛:

“小道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朋友之间,赠你所需,解你所困,天经地义!

你只管受着便是。

何须想那么多弯弯绕绕?

婆婆妈妈的,徒增烦恼!”

谢老道被他这一拍一笑一骂,堵得哑口无言。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重伤未愈却眼神清亮、笑容坦荡的年轻人,对方话语里的那份理所当然的赤诚,像一道暖流,冲散了心头最后那点无谓的矫情和酸涩。

是啊,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计较这些虚礼作甚?

江湖儿女,快意恩仇。

真心相交,贵在知心。

他沉默了良久。

屋内只剩下炭火细微的噼啪声和他悠长而深沉的呼吸。

最终,那声叹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豁达:

“唉…….罢了,罢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重新焕发出属于昔日武定谢家当家人的那份决断与骄傲,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朗:“周小子,你待老道我如至亲好友,掏心掏肺,处处为我这孤寡老头子着想……老道我若再藏着掖着,岂不是成了那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腌膜泼才?”

他顿了顿:

“我武定谢家的这点残缺不堪的传承,与其在我这老朽手中断了根苗,随我一同埋进黄土,化作无人知晓的尘埃…….倒不如,让它在你身上,留下一份念想,一份薪火相传的指望!

你的出现或许.…….也是天意?”

周庄闻言,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他不是君子,自然有自己的私心,待人以诚,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

然而,他面上却硬是绷住了,没有泄露半分得意,反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十足的惊诧,甚至微微瞪大了眼睛:“谢老道?你……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把你谢氏的家传功法传给小道?”

谢老道将他这副“惊讶”模样尽收眼底,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非但没有半分被算计的恼怒,反而绽开一个洞悉一切、带着浓浓调侃意味的笑容,他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周庄的鼻子。

而后直接笑骂道:

“嘿!臭小子,少在老道面前装模作样!你这点道行,还嫩了点!怎么?莫不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脸上还要装出一副受宠若惊’、‘万万不敢当’的委屈样?得了这天大的便宜还卖乖!老道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他是何等的江湖老辣?

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在周庄为他安排衣食、流露出“放不下”的真情时,便已隐隐看穿了这年轻人层层铺垫下那深藏不露的用意——十有八九,还是冲着他谢家这份传承而来。

然而,正所谓是: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周庄的“心”或有图谋,但他所行之“迹”——

那种同道之间的认同,那份解衣推食的周全安排、,桩桩件件,皆是实实在在没有丝毫虚假。

这份厚重的“迹”,早已超越了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心,值得他以家传功法相报。这既是谢礼,更是对一个值得托付的“朋友”和“同道”的认可。

谢老道那番通透豁达、直指人心的话语,如同当头一瓢清冽的泉水,瞬间浇透了周庄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心思。

周庄脸上的“惊诧”瞬间凝固,旋即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法掩饰的、混合着羞赧与动容的复杂神情。

他只觉得脸颊和耳根一阵阵发烫。

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位老江湖的慧眼如炬。

“老谢……”

他下意识地低唤了一声。

随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内翻涌的复杂情绪。

也压下因激动而牵扯到的伤口疼痛。

不顾身体的虚弱和沉重,咬着牙,用尽力气支撑起上半身,双手在胸前郑重地交叠,朝着坐在床边的谢老道掐了个道诀,深深一揖!

谢老道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与了然。

他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待周庄因脱力而微微摇晃时。

他才伸出那双枯瘦却异常稳定有力的手。

轻轻按在周庄的肩膀上。

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力道。

将他稳稳地压回枕上。

“行了行了,”

老道士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随意。

却又多了一分长辈的慈和,

“虚礼也行了,心意也到了。

你眼下最要紧的是给老道我好好躺着养伤。

把这点骨头渣子都给我养结实了!”

他顺手替周庄掖了掖被角。

动作熟稔自然。

随即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脸上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笑意。

仿佛刚刚托付出去的不是家族的传承。

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

“你且安心睡你的大头觉吧。

老道我啊,得去挑灯夜战。

把那点压箱底的东西好好誊抄整理一番了。

这破功法……

多年不碰,怕是连笔画都要生疏咯!”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

脚步轻快地朝门外走去。

吱呀——

木门被轻轻带上。

隔绝了老道士的身影,也隔绝了外间微凉的夜气。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炭盆里微弱的红光和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周庄静静地躺在枕上,望着头顶有些发黑的帐顶,方才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满心的波澜。

脸颊的滚烫尚未褪去,心中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喜悦吗?

自然是有的。

所求之物,终究是落袋为安。

然而……

这份喜悦此刻却被一种更汹涌、更沉甸甸的情绪所覆盖——

是惭愧。

他算计了真心,利用了情谊。

层层铺垫,步步为营。

自以为高明。

可谢老道呢?

他心如明镜,洞若观火,却非但没有半分怪罪,反而以如此豁达通透的姿态,坦然将家族传承相托,甚至以“朋友”、“同道”相称。

为他保留了最大的体面。

那些话此刻在他心头反复回荡,字字千钧。

他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呼出……

咯吱——

一声突兀的门轴轻响,硬生生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愕然转头望去。

只见那扇刚被关上的木门,此刻又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颗顶着皓首苍髯、花白头发杂乱无章的脑袋,贼兮兮地探了进来,像只经验丰富的老狐狸。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那张熟悉的笑盈盈的老脸。

正是去而复返的谢老道!

老道士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嘿嘿,”他压低声音,用一种过来人的腔调说道:

“小子,听老道一句金玉良言:

趁年轻,赶紧多磨磨自个儿的脸皮!

甭管是混这刀口舔血的江湖。

还是将来去吃人不吐骨头的修仙界闯荡。

头等要紧的功夫是什么?”

他故意顿了顿。

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老脸。

又虚虚点了点周庄还微微发烫的脸。

声音带着戏谑却又不乏深意:

“那就是——厚黑!

要厚得能挡刀枪!

黑?嘿嘿,那得看火候!

脸皮薄得像你这般:

一被人戳破那点小心思,就臊得跟煮熟的大虾似的,双颊通红,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怎么能行!这还怎么跟那些老狐狸斗?”

他挤了挤眼睛。

活脱脱一个传授江湖“歪理”的老油条:

“老道教你个乖:

下回再遇上这等被人看穿底裤的尴尬事,甭管对方是天王老子还是你亲爹娘,记住喽——”

他拉长了声调,斩钉截铁地传授心法:

“抵、死、不、认!

把嘴闭严实了!

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管他证据确凿还是心知肚明,你就咬死了是‘一片赤诚’,‘绝无私心’!何必像你刚才那样,臊得差点把心肝肺都掏出来给人看?

真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傻小子!”

“这……”

周庄被他这突如其来、赤裸裸的“厚黑学”教导砸得头晕目眩,瞠目结舌。

刚刚升起的惭愧和感动还没来得及消化。

就被这老道一番离经叛道却又直指要害的“歪理邪说”冲得七零八落。

他想反驳,想辩解自己并非完全如此。

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谢老道描绘的正是自己片刻前的窘态,一时间竟哑口无言,只剩下满脸的哭笑不得。

谢老道见他这副呆若木鸡、无言以对的模样。

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曾有过的青涩,又好似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忍不住抚掌,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中气十足的大笑:

“哈哈哈!

傻眼了吧?无话可说了吧?”

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震得窗纸都微微发颤。他指着周庄,老脸上满是“朽木可雕”的促狭:

“你小子啊!算计人都算计得这么……

嫩!这么实诚!

就差在脑门上刻个‘我有图谋’了!”

笑声渐歇。

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难以察觉的复杂。

或许是追忆,或许是感慨。

可很快又被惯常的戏谑掩盖。

他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和洞明世事的豁达:

“也就是老道我啊!

黄土埋到脖子根了,半截身子入了土。

对这点祖传的玩意儿也看开了。

不在意它姓谢还是姓周了……

再加上看你小子还算顺眼。

骨子里那点‘真’还没被江湖磨干净……”

他话锋一转,又带着点告诫的意味:

“若是换个心思重、把传承看得比命根子还紧要的主儿,就凭你这点道行和那点写在脸上的小心思?

嘿嘿,别说传承了!

不把你当居心叵测的贼子打出去。

或是反过来狠狠算计你一道。

那都算他心慈手软!

哪能让你这么轻轻松松、顺顺当当地就‘过关’了?”

话音未落。

那颗花白的狡黠面庞“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木门再次“咯吱”一声轻响,被严丝合缝地带上了。

只留下屋内惊愕中又夹着一丝若有所思神情的周庄。空气中仿佛还在回荡着那老顽童般的大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