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故道的淤泥泛起铜绿色泡沫，我攥着半块银锁片的手指突然刺痛——
那些淤泥里嵌着的碎铜钱，正在月光下拼接成眼睛形状的纹路。
老周佝偻的背影在前方忽隐忽现，他提着的气死风灯里，青蚨虫振翅声与七岁那夜祠堂的剥皮声渐渐重叠。
“寒少爷，该饮铜露了。”
老朽的铜壶递到面前时，我瞥见壶嘴的饕餮纹正在蠕动。
所谓的“铜露”泛着尸油般的浑浊，水面浮着三枚穿孔铜钱，孔洞边缘的铜锈竟是暗红色。
当铜壶倾斜的瞬间，壶身突然浮现孟长青的面容，他那半石化的嘴唇翕动：
“饮下这杯，方见真容。”
铜钱入喉的刹那，整片河滩开始震颤。
三百具青铜俑破土而出，它们的关节不是寻常的青铜铸件，而是用铜钱串成的活动机关。
最前排的铜俑突然裂开胸腔，青蚨虫群托着块青铜镜升到半空，镜中映出的不是我的倒影，而是正在骊山皇陵开启的青铜巨门！
“子时三刻，星孛冲紫。”老周的驼背突然挺直，树皮般的皮肤寸寸剥落，露出内层青铜浇铸的骨架，“孟小寒，你可知今夜要叩的是第几道门？”
虫群突然扑向青铜镜。
当镜面被完全覆盖时，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银锁片残角在怀中发出尖锐蜂鸣——
那些青蚨虫正在镜面拼出卦象，正是三日前在钦天监废墟见到的“鬼星袭月”之兆！
青铜俑阵列突然变换方位，三百具铜钱关节碰撞出诡异的韵律。
老周胸腔内的青铜树苗暴涨，根须刺入河床的瞬间，整片河滩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我坠入地缝时，看见那些裂缝里嵌着密密麻麻的青铜棺椁，棺盖表面的铜锈脱落处，露出用指甲刻满的“逃”字。
坠落终止于青铜汁液翻涌的血池。
七盏人皮灯笼从穹顶垂下，灯罩上刺着的铜钱孔洞在地面投下星图光斑。
水晶骷髅从池底升起，它天灵盖插着的量天尺突然指向我的眉心：“孟氏血脉饲刀三百载，今夜该收利息了。”
量天尺的青铜刃口划破指尖时，血珠竟悬空凝成铜钱形状。
骷髅下颌骨咧到耳根，七百年前的记忆如铜汁灌入脑海：
孟长青站在相同的血池前，将噬月刀刺入亲子的囟门。
少年颅骨裂开的声响中，青铜树根从池底钻出，将还在抽搐的尸体缠成蚕茧。
“看看你真正的模样。”
骷髅的指骨刺入太阳穴。
血池突然沸腾，池底浮出九面青铜镜。
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的我——
有浑身长满铜钱的怪物，有背负青铜棺椁的苦役，最骇人的是中央那面镜中：
我的胸腔空空如也，一团星云状光雾里沉浮着半块补天石，石头上沾着冰棺特有的霜纹。
“吴秀娥当年剖腹取出的，可不是寻常胎儿。”骷髅的脊椎突然裂开，钻出青蚨虫组成的锁链，“她把噬月刀的煞气封在石灵里，倒是造了个好容器……“
虫链缠住脖颈的瞬间，七盏人皮灯笼同时炸裂。
飞溅的铜汁在半空凝成三百枚铜钱，暴雨般钉入我的四肢。
剧痛中，银锁片残片突然发烫，那些铜钱接触到的皮肤开始浮现契文——
正是当年孟长歌签下的买命契约！
血池突然塌陷成漩涡。我被卷入青铜树芯时，看见树壁上嵌着历代孟氏族人的脊骨，每根骨头都刻满铜钱纹路。
噬月刀悬在树芯中央，刀柄狼头的竖瞳突然转动，与我的右眼产生撕裂般的共鸣。
“握住刀，你就能看见真相。”
孟长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当指尖触到刀柄时，整棵青铜树突然活过来般收缩，那些嵌在树壁中的脊骨纷纷碎裂，骨渣凝成孟长歌的虚影。
她缺损的右眼窝淌着青铜汁液，双手正把银锁片按进冰棺少年的胸膛。
“寒儿，契约要反着读！”
她的尖叫震落簌簌铜锈。
噬月刀突然调转刀尖，不受控制地刺向自己心口。
补天石灵爆发的强光中，我看见契约文字倒映在青铜汁液里——
“永昌二十三年典当物非命格，而是孟氏全族眼瞳”。
水晶骷髅突然炸裂。
量天尺碎片刺入掌心时，七百年前的真相在剧痛中浮现：
孟长歌根本没签买命契！她剜出全族三百人的右眼，将瞳仁炼化成青铜门的钥匙。而冰棺里封存的少年，正是用那些眼睛……
“……融合成的守门人！”
我的嘶吼震得青铜树开裂。
噬月刀完全出鞘的刹那，整棵青铜树开始坍缩，那些青铜棺椁中的尸体突然坐起，三百道被剜目的冤魂顺着树根爬来。
它们的眼窝里钻出青铜树苗，根须在空中交织成新的买命契约。
补天石灵突然离体而出。
当石灵嵌入青铜树顶的星图时，穹顶裂开九道缝隙，每道缝隙都对应骊山皇陵的青铜巨门。
噬月刀发出泣血般的刀鸣，刀身浮现出孟长歌最后的身影——
她站在九门中央，正在将自己的脊骨抽出来替换量天尺。
“寒儿，门要开了……”
孟长歌的虚影突然破碎。
青铜树彻底崩塌的瞬间，我被抛入虚空乱流。
无数时空片段在身侧飞掠：七岁的我躲在祠堂梁上，看见三叔的脊骨被炼成青铜钉；
吴秀娥临盆当夜，接生婆们用铜钱剪断的脐带正在渗血；
而最清晰的画面是此刻——
骊山皇陵第一道青铜门前，我的右眼正在融化成青铜汁液！
坠落在皇陵神道时，噬月刀插入地面的火星点燃了铜钱铺就的甬道。
九扇青铜门环绕的祭坛中央，冰棺少年眉心的补天石正与我胸腔残留的石灵共鸣。
当我的血掌按上第一道门的铜钱锁时，整座骊山地脉开始震颤。
门缝开启的刹那，我看见门内陈列着三百盏青铜灯，每盏灯芯都是颗被铜汁包裹的眼球。
而最大的那盏灯台上，孟长青石化的右手正托着块残缺的银锁片——
与我颈间残片拼合后，正好组成完整的二十八宿星图！
“原来姑姑的锁片缺了命宫位……”
噬月刀突然自主飞起，刀尖刺入我的右眼。
当金褐色的瞳仁被剜出时，星图补全的强光中，九扇青铜门同时洞开。
门后涌出的不是阴兵，而是三百个不同时空的“我”，每个都握着滴血的噬月刀。
皇陵穹顶的星图突然坍缩，形成青铜色的漩涡。
孟长青的狂笑从地底传来：
“好一个万魂叩门！孟长歌，你终究算不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时空的噬月刀突然调转刀锋，三百个“我”同时将刀尖刺入心脏。
在意识消散前的瞬间，我听见银锁片拼合的清响，以及孟长歌跨越七百年的叹息：
“要破轮回，先成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