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在叶子青的脸上投射下五彩的光斑。她一面贴着路边疾走，一面做贼心虚般东张西望，生怕一个不留神，会跟刘明俊对上脸。
好在，并没有遇到他。
终于回到出租房，一关上门，叶子青就把手提包和自己一齐丢在沙发上。不过，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个不停，老母亲估计要抓狂了。
逃避有用但不能一直逃避，叶子青拨通电话。那边接得很快，叶茹芸的声音火急火燎地响了起来：“叶子！哎呦你可接电话了，吓死我了！你干嘛呢！”
饶是叶子青做足了心理准备，也差点被叶茹芸炸雷般的声音轰到耳朵。
她软着声音喊妈，那边意识到她没事之后，便立刻质问她抛下刘明俊上哪去了。叶子青拿工作上的事儿来搪塞，果然再度收获叶茹芸的责怪。直待她好声好气地承认了错误，叶茹芸的声音才缓下来，又说起些老生常谈，劝她好好跟刘明俊相处。
叶子青的手指翻过屏幕，点到刘明俊的朋友圈，清一色的学术会议合影和正能量宣言，简直像个人工智能。
她叹了口气，回答叶茹芸：“妈，你看我忙成这样，我哪儿有空谈恋爱啊。咱别耽误人家优质男性了行吗？”
叶茹芸急了起来：“就是因为你这么忙，我才不放心啊！你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身体又不好，之前出那档子事，还把腿伤了。”她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就柔和了许多，“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你说我就你这一个小孩，你要是再出点什么好歹，你让我怎么办啊？”
这话一出，叶子青顿时开始后悔刚才反驳了她。谈到这里，叶茹芸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过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叶子青最怕她这个样子。这一追忆下去，两人都要失眠。她赶紧打断叶茹芸，“妈，我这儿来了个工作消息，十万火急，先挂了啊。”
说罢，赶在叶茹芸反应过来之前，手疾眼快点了挂断。
她其实也不算是在说谎，奇信里的确来了很多消息。她点开看，参与今晚内测的人都已经被拉到一个群组，就是这个群组在不停地冒红点。叶子青往上爬消息楼，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新游戏的内测出了大问题，不停卡顿且总是闪退。
李漫漫正在群里道歉，态度非常谦卑，好像所有问题都是她造成的一样。工作出了问题，最底层的小职工总是首当其冲地承受风雨。
道完了歉，她给叶子青拨来语音通话，这是求安慰来了。
一接起，那头就传来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李漫漫还在加班加点地工作，她哀嚎道：“叶子，咋办啊，我明天肯定要被耷拉脸骂死了。”
耷拉脸是奇象次元的副总裁李三明，整天不苟言笑，硬是把一张圆脸耷拉成了一张方脸。李漫漫和叶子青都没少被他训斥过。
既然被骂已成定数，安慰起的作用便不大了。叶子青的言语宽慰并没能让李漫漫舒心多少，没说几句，她便苦哈哈地又敲起键盘来。
挂了电话，叶子青一头扎进柔软的抱枕里。如果这真的是个梦，那这梦也太累了吧。
她并没能放空多久，因为手机紧接着又响了起来。消息来自她的自媒体公众号，有个读者给她评论了。叶子青点开看，评论的内容是：“呜呜呜，今天失恋了，月亮说得果然没错，爱情就是不值得！”
叶子青顺手给评论点了个赞。她的专栏名字叫人间观察，每周定时解构爱情案例，简直像个身经百战的爱情专家，时时劝告广大读者朋友们擦亮眼睛，不要被激素水平误差带来的暂时心动蒙蔽。
这几年，她的工作没什么起色，自媒体账号倒是做大做强了，粉丝上万。因为头像是个圆月，所以粉丝称她月亮，有点什么坎坷爱情故事都爱给她留言求建议。她每条必回。现实里唯唯诺诺，网络上重拳出击。每条回复必犀利毒舌振聋发聩，力图让迷途粉丝幡然醒悟。
可是谁也不知道，看破红尘的月亮大师，实际上是个母胎单身，从没谈过恋爱。
…………
第二天早上，叶子青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查看那一堆甜品袋子还在不在。
还在。
看来她昨晚是真的去过甜品店，那时间停滞究竟是怎么回事？叶子青捋了两遍头发，难道是她断片了？
小时候的很多记忆，她现在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因为她的脑子太活跃，几乎每夜都做梦，久而久之就会把做过的梦和真实发生的事混成一团。记忆模糊之后，虚实混杂，更难分清。昨晚也是一样吗？
她揉揉太阳穴，翻身下床。
甜品既然存在，也算是免了她做早饭的麻烦。叶子青捏起一个芋泥麻薯咬了一口。
麻薯松软又有韧性，配上香甜细腻的芋泥，简直分分钟治愈她乱如麻的脑袋。她情不自禁地摇头晃脑，捏着麻薯简直要跳舞了。
这一餐让她的心情美丽了不少。九点钟，她在公司门口刷脸签到，心情还觉得挺愉悦。
奇象次元租住了科技大厦的十二层，体量不算大。叶子青推门进去。
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是九点半，办公区人还不算多。她所在的策划小组由三人组成，负责实验性游戏迷雾笔记的策划，工位和商务部紧挨。李漫漫的包在工位上，人却不在，应该是被李三明叫去办公室了。叶子青一边放下包，一边往总裁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到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推门进去。
那人很高，拧门把手时低了一下头，叶子青正好能看到他的半个侧脸，一瞬间觉得他眼熟极了。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试图回想起那人是谁。李漫漫恰好从打开的门里出来，哭丧着一张脸，一抬头对上叶子青的视线，做了个很夸张的掩面而泣的动作。叶子青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她转移了。
李漫漫没进办公区，用手指指了指走廊另一头卫生间的方向。叶子青会意，放下包跟出去。
一进卫生间，李漫漫就释放自我一般无声大吼，两条及肩的麻花辫子一甩一甩，眉毛撇成八字，像在演一出悲痛欲绝的默剧，显然是又挨批了。
叶子青在洗手池边洗了把手，帮李漫漫把揉成一团的刘海捋开。李漫漫小声控诉李三明的种种可怕之处，末了，忽然一把抓住叶子青的手，机警地四下看了看，像是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耷拉脸气极的时候，说了句‘马上你们这群吃白饭的都得各回各家’，我觉得，公司可能真的要开始裁员了。”
公司裁员的传言，已经私下在员工内部流传了好几天。叶子青顿觉不妙。她和李漫漫都是不受李三明待见的人，一旦裁员开始，恐怕都逃不掉。
正想着，李漫漫咬着牙，拍拍叶子青的肩膀，一副托孤般的架势，“叶子，要是我真走了，你不用想念我，自己好好的。”
说着，她张开双手索要抱抱。她身量小，叶子青把她拉进怀里，轻轻地拍她后背：“你真当我能留下？咱们俩一起挨批挨了这么多年，早就成李三明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你这个月好歹算是谈成了个项目，我们组到现在还什么成果都还没出呢。你要是被裁，我哪有不被裁的道理。”
这时，最里面一个隔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内向外打开了，卫生间里立刻响起高跟鞋敲在瓷砖地上的哒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