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画龙点睛

江南东路,江宁府郊外。

一束束微光透进逼仄的木屋,照出四处飘散的尘糜。

横梁上挂着一张张还未风干的画作。

地面上躺着一个个半身赤裸的男子。

二狗半梦半醒,歪头眯了一眼。

另一头,已有人在作画。

那人黄里透白的肌肤涔出了汗珠,全神贯注地绘画。

那是一幅灿烂的星月夜,却被一种奇特的笔触分割扭曲。

二狗不认得这般技法,摇摇头:

“本家,那些客官多附庸风雅,仿院体画卖得多好,你这样没人买。”

“闲来无事,琢磨点新东西。”

赵骁峰面色不改,手里的画笔蘸取些颜料,继续涂抹。

他心中倒是有些惆怅。

上一世,赵勇。

他从小练就了一身绘画的本事,还有一手为人称赞的书法。

从美院毕业后,处处碰壁,在大芬村附近的画室找了份儿工作。

每天就是仿制古今中外的名画,画家的理想几乎被磨平。

或许是在两年行伍生涯养出的勇气。

那天,在上班的路上,他推开了人行道上的女孩,握着画笔,撞上大运。

这一世,赵骁峰。

他们一家从别的地儿迁来,最大的期盼便是赵骁峰,拜入仙籍,考取功名,改变这贫苦日子。

修行乃万里挑一。

芸芸众生,纵是最末等的灵根,生来便有者也寥寥。

前身也未能如愿。

不久金人南下。

二房的赵斌为了活命,为虎作伥,带着金军将士,来索要传家宝。

随后,赵骁峰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看见了三支画笔。

醒来后,他自己被抛在了蝇虫嗡嗡作响的死尸堆中。

他耗尽全身力气爬了出来,在路边躺着,奄奄一息。

路过的画师心生怜悯,带了回去。

穿越来的赵骁峰渐渐恢复,为了不引起麻烦,便以前世赵勇称呼。

老来无子的画师收他为徒,视若己出,还帮着埋葬了他的父母。

他凭借前世精湛的现代画术,深得师父喜爱,传授了绘灵的绝学。

师父不到一年离世,最后保荐他去了府城的大画坊。

却不料,他被蒙骗,顶替了资格。

自己只当上画匠,属匠籍。

他和一群大汉整日挤在一个破旧的小屋,赚取微薄的工钱。

屋子除了汗臭味,就是油墨味。

赵骁峰放下笔,把前世的这幅名作挂在了木屋的一个角落。

他盘腿观想,一支笔出现在手中。

乍见,这笔与其他并无二致。

细细端详,方能见笔杆上繁复精美的微雕——

一条五爪真龙!

它应该是穿越者的福利,可过去半年居然一点反应没有。

观想出来之后,他敬香供奉、滴血认主,笔始终不似灵物。

这让自己略有懊恼,后悔小说看少了,居然不知道如何激活。

赵骁峰转动着笔身,摩挲着龙鳞,指尖忽然传来莹润冰凉之感。

这才发现,龙眼处镶嵌着一对与笔身材质颜色一样的宝石。

“画龙点睛?”

他忽然想到了张僧繇的典故,心中戳破了一层窗户纸。

赵骁峰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一双龙眼之上。

栩栩如生的真龙活动起来,随即紫气升腾,盘旋绕飞。

真龙双爪向前,抬头看他。

他毫不怯场,又不失敬重。

随即,两只龙爪戳入手指。

十指连心,刺痛入骨。

赵骁峰紧握着那支画笔。

这是自己的逆天改命的机会。

“赵勇,怎么了?”

赵二狗起身,看见赵骁峰背着自己,不断抽搐,豆大的汗珠正从背上滚落。

“没什么,老毛病。”

“别这么拼命,下次我请,去窑子放松放松。”

“青楼那些女子媚功了得,我上次只是望了一眼,愣是被迷了一个时辰。”

“那一个时辰,你都干嘛了?”赵二狗一脸坏笑地揶揄他。

“不知道,要不是有人拍醒我,我都不记得有这件事。”

赵骁峰瞥了瞥,睡得四仰八叉的大汉,就是这汉子唤醒的。

“你就骗人吧。”赵二狗没听成段子,撇撇嘴,转身离开。

赵骁峰瘫靠在墙上。

兴许是本家的缘故,又或是看中自己作画的本事。

赵二狗这个督工对他,不像对其他画工那般苛刻。

可他欺上瞒下,太过势利,自己对他没有太多好感。

脚步声渐远,赵晓峰缓缓站起身,盯着那支恢复正常的画笔。

神笔认主后,与他心心相映。

笔名点睛,有画龙点睛之妙。

可如神笔马良,变画为真。

亦可消耗真炁,点凡化灵。

若有合适的灵材,绘灵的技法,点睛笔竟能绘制灵根!

这是逆流而上的机会!

赵骁峰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

只要能修炼,自己不用再待在画坊。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昨天还没有画完的山水画,让自己平静下来。

正当赵骁峰还沉浸在作画的专注中,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起来了,起来了。过会儿掌柜要来巡查,都打起精神来。”

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家伙,睡眼惺忪,一个个却抓住了丢来的饼子。

二狗拍了拍赵骁峰的背,凑在耳边:“我们去外头谈谈。”

他们俩蹲在河边,还能看到府城高耸的城墙,还有起早的商贩。

二狗递来的饼子香得很。

油脂透出饼皮,照出锃亮的光。

让赵骁峰一时竟误以为是阳光在河面的反射。

直到太阳被云遮住,他方才看个明白。

形圆而扁,面缀烙痕,煎至金黄,脂香透皮。

居然是肉馅的!

八二的肥瘦比例!

放在上辈子,这么一块塞满肥肉的大饼,赵骁峰是吃不下去。

可现在,他却完全没法抗拒。

这样的优待,不免使他生出疑虑。

“别想了,快吃吧。”

赵骁峰也不客气,就着那碗寡粥,将这大饼收拾得一干二净。

油汪汪的手指也被吮得失去光泽。

这个世界,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油水实在是太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这油脂,水洗不净。

若是被人发现头头给自己开了小灶,势必会有多心之人腹诽。

二狗递来几片茶叶让他嚼嚼,去掉嘴里那股子羊油味,借机说起了话:

“你刚来这里,工钱定得低。过会儿,掌柜来,我怎么都要想办法帮你提提工钱,才配得上你这身本事。”

“二哥,多挣几个铜板,一月也不见得能多吃几回肉。我想绘制几幅灵画,能赚不少。”

“你疯了么?这可是夭寿的活儿。”

二狗跳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

赵骁峰在这方世界也有些时日,他很清楚。

窥探天机,记录道韵,有悖天理。

通俗点讲,想要把道记录下来,是要折损寿元的。

灵画,顾名思义。

它是一种记录道韵的绘画方法。

绘灵师会因此夭寿,更有甚者,暴毙而亡。

点睛笔不损寿元,赵骁峰方起了这心思。

“二哥,你只要能帮我搞来灵墨,我画一些低级灵画,收益两分,各取其一。”

赵骁峰也没有含糊其辞。

他知道,打动人的最好工具——

“利益,无它尔。”

二狗目光里反倒多了些不信任:

“且不说你怎会这一手,又不着急娶妻生子,何苦呢?制备灵墨的方法,被西南羁縻垄断,我可没这能耐。”

“是我太急躁了。”

“不怪你,去年开封陷落,二帝被俘,人人自危。盛世古董,乱世金,画也不好卖,你想找些其它路子实属正常。”

没走几步,两人在远处就看到了掌柜的身影,旁边还站在穿着马甲的差役。

掌柜看到他俩,指了指。

二人方至门首,一皂衣差役抖开麻绳,套牲口般勒住赵骁峰脖颈,将他捆了个结实。

另一人擎出公文,厉声喝道:

“江宁府押司勾追!赵骁峰入室偷盗,依法锁送衙前听勘!”

赵骁峰欲辩解,另一人却故意勒得喘不上气。

二狗瞥见,勒着赵晓峰的那位差役,腰间悬的道正司木牌。

他怕被牵连进去,喉头一滚,终是咽下了求情的话。

随后,他也遭受了盘问。

二狗见两位差役放心,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心虚地高声补了一句:

“怪不得想绘制灵画,原来是犯了事,想寻求仙家庇护。”

他只当自己倒霉,白搭进去个肉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