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无对证

应天府。

此人面色潮红，身着宽袖黄袍，下摆接一圈横襕。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步伐趔趄，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

“陛下，您万乘之尊，宴席归来，饮酒颇多，易失态，恐书之史册。”

旁边的起居注官轻声提醒道。

“获一良才，乃朕之幸事。倘若要记，书之史册也是美誉，无妨。”

他手中拿起刻有凤凰微雕的笔，一笔一画在一本金黄的册子上书写下——

宋慈……

他陡然一惊。

架刀之人至少是从四品的武官。

“在下乃是江宁府刑狱推官宋慈，可问阁下出自何处？”

“原来是宋大人，多有冒犯，还望海涵。吾为五军都提举刘光世，奉密旨入江宁府，找宋大人有要事相商。”

刘光世将刀插回刀鞘，作揖礼，当即就要从怀中掏出密令宣旨。

宋慈按下他的手，在其耳边说道：

“刚刚与西域胡僧激战，怕是道正司和府治不时就会派人过来，于此处宣读密令，大为不妥。”

“你在这毕竟待了些日子，那你说吧，怎么做？”

“我处理完事情，晌午我们在名为醉茗轩的茶肆碰头，若是你身边情况有变就点一壶酒，反之则为茶。”

刘光世点点头，悄然融入夜色，消失在了原地。

“果真如外界传言，刘平叔尤善逃跑。”

宋慈摇摇头，蹲在这寺庙门口，等着道正司的人过来。

铜铃骤响，青鸾道袍掠过寺门檐角，三双绣着北斗纹的皂靴悬浮在宋慈眼前。

一人祭出引魂幡，查探残魂；另一人拿出罗盘，卜爻算卦。

前方那一人气息内敛，外观犹似凡夫老者，那等身白须尤为惹眼。

四品筑基道士韩守光，外界总传闻他差一步就能晋升从三品紫府。

宋慈还记得自己和他一起破过案子，若不是自己出手相救，他早就身死道消。

“原来是宋大人，自上次一别，真是好久不见了。”

“你若心上有我，怎会连书信都没有？”

“忙。”

这茅山崇禧观道正司的人有些傲气，甚至双脚都不愿着地。

这也难怪。

道录院有部分御史职权，地方的道正司也袭承，可以监察地方的修士。

他们也不以官职自称，总是把贫道、山人这些挂在嘴上，摆着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

说人话，就是处不熟。

宋慈面上却挂着疏淡的笑：

“韩老道，在我面前，不必这样装。道正司虽日夜繁忙，也不至于此。”

“扯远了，有什么情况，你说我记，你也能早日歇息。”

“快过五更天，还歇个屁。”

“你我皆为修士，几日不歇，也不见有大碍。”

宋慈缓缓道出事情的缘由经过，且特地将赵骁峰隐去。

问话完毕，韩守光望向南方。

忽的，南侧传来靴子蹬马鞍的声响。

江宁府快班班头陈步信领着十数衙役，举着火把，不合时宜地闯入。

陈步信瞥见道正司三人，脸色登时一沉：“宋推官，知府叶大人听闻城北法宝寺有妖邪作祟，心系百姓，特遣卑职......”

“妖邪之事，自有道正司司职。反倒是贵府官吏，多有渎职，本座定有一日，要上门讨杯茶喝喝。”

“那来啊，真当叶大人怕你！”

“若真关心民生，不妨去查查西市粮铺囤积居奇之事。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孰轻孰重都分不明白么？”

韩守光冷冷截断话头。

其余两人袖中飞出两道震雷符，在衙役们身前炸出尺高电光。

“宋大人，我们把这尸体收走，不日会给府治出具原委。”

话音刚落，三人腾云而去。

“道正司这群家伙，要不是防他们作梗，咱们也不至于天亮就起来。”

陈步信不屑地呸了一声，拉住准备询问宋大人情况的新人：“想死可以，别带着巡检司的兄弟一起给你陪葬。”

他带着兄弟伙儿搜查了一遍大殿。

不久后，班头陈步信的隔空传声：

“宋大人，我们走了，不是我们不关照你，我们也有难处。兄弟们都有家室，这滩浑水我们蹚不得，一点！”

打完招呼，这里终归落了个清净。

宋慈干脆躺在地上，看着天幕逐渐泛白，下弦残月一点点隐没在灰蒙蒙的天色中。

他坐起身，将自己从藏经阁获取的画卷展开。

“确实是米芾真迹《天降时雨图》，可追查到此，案子也确实可以具结，将罪责全部赖到妖僧身上，死人也不会说话。”

宋慈心里这样想着，那溯本正源的正义感却让自己下不了决断。

“惠父兄不必犹豫，这案子还是结了好。”

赵晓峰和张伯安顿好那老头，便匆匆赶来，一直等到他人全部散去。

只是一眼，他就看出了宋慈心中所想，出了个新主意。

“哦，骁峰有何高见？”

“此举可迷惑居心叵测之人。线索保留下来，另案调查，不失为良计。”

宋慈接过赵骁峰递来的令牌，上面写着“吴二”的字样。

“张伯和我说此人他认得，是上元县的捕快，还是仵作出生，精通人体结构。而且他的佩刀正是夹钢手刀。”

“这也不是剥皮的铁证，不排除故意留下线索，迷惑我等。”

宋慈有些疑惑，这妖女怎么看都像是犯案的新手，到处留下线索。

而且除了她身上留下的异香，其他线索全部指向的他人。

“你有这感觉吗？这妖女似乎一直牵着我们鼻子走。”

“同感。而且与她接触最多的这位西域妖僧已经毙命，有关她的线索又断了。或许这胡僧和妖女并不是上下级关系，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贤弟所言极是，看来我们还得沿着钢刀这条线查下去。”

宋慈心中宽慰了些，补充道：

“那么宋某先具结此盗窃案，也算是兵不厌权。贤弟也能洗脱罪名，无需再遮遮掩掩，名正言顺地无罪释放了。”

“有劳惠父兄了。”

“唉，这天下还有不知多少案子，未能沉冤昭雪。”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只是洗脱你一人的冤屈就耗费如此心力，面对这龙潭虎穴的江宁府，你也知道，我前往这里的途中，都萌生退意。”

“惠父兄已是大毅力之人，放在别的地方，怕是不费吹灰之力。”

“毕竟江宁府水深，我们目前怕还未行至半腰，不知多少事等着我们。”

赵骁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管多少事，这都是官家的信任，相信你的能力足以激浊扬清。”

宋慈将这些证物收入怀中，又躺在地上，翘起二郎腿。

“那些夸赞我的话，就省省吧。我俩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倒不如讲讲你的符箓为何带着令人发省的大道。”

赵骁峰也干脆躺在地上，看着太阳升起，那残月终究抵不过，消失了。

“我俩也结识这么久，你也明白这源自师傅传我的绘灵技艺，只不过确实对你隐瞒了不少，比如……”

“我最讨厌别人卖关子了。”

“我搜集灵墨的原因是这绘灵技艺，能够让习得者绘出灵根。”

宋慈猛然坐起，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第一反应是他在说谎。

用望气术一瞧，毫无虚无缥缈之感。

“是不是人人都可修行？”

赵骁峰摇摇头。

“你可知道修行根本的灵根是什么？”宋慈来了兴趣，继续追问。

赵骁峰以前世小说为答案：

【灵根依其多寡，分伪、真、天三类；又依其独特之性，为变爻与泛泛二者；灵根之间，更添品质之差，细分数等。

单一五行天灵根，位居天品之尊；次之者，为变爻灵根，属地品之位；真伪灵根，则依其品，判上、中、下三品焉。】

宋慈摇摇头：

“非也，非也。那都是不懂修行之人为了写书杜撰罢了。还是要多看看修行经典，里面讲得很细致。”

“还有这回事？”

“这灵根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念在你并非天生灵根，有些东西不明白也正常，我好好讲一讲，也方便你去绘制。”

“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