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乡

早上十点多,许延和我坐上了回乡的车,我望着路边掠过的田野,绿油油的水稻随风起伏,几个戴着草帽的身影正在田间忙碌,等快到渔村时,夕阳已经西斜,五月的风裹挟着槐花的甜香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我眼眶微微发热,我惊讶的发现,记忆中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已经变成了平整的柏油路,两旁还立着太阳能路灯。远处山坡上,一排排光伏板在夕阳下闪着光。

转过一个山坳,熟悉的村落出现在眼前。白墙黛瓦的房屋错落有致,不少人家门前停着小汽车。村口那棵老槐树还在,树下却多了一个崭新的健身广场,几个孩子正在玩跷跷板和秋千。青稚点点头,心里泛起一丝数不清的滋味。家乡变好了,她当然高兴,但那些记忆中的画面正在被新的景象覆盖,让她有种被时代抛下的错觉。

车子停在一栋二层下楼前,这是村里第一批盖起来的楼房,我上高中那年建的。院墙上的瓷砖有些剥落,但门前打扫的很干净,花坛里种着月季和牡丹。

陈生金告诉我老陈两年前就去世了,走的很安详,我的喉咙突然发紧,在我的印象里,老陈永远是那个腰板挺直、声如洪钟的一座大山,能单手扛起两袋化肥走半里地不喘气。

许延拎着我的行李箱进门,我跟在后面,注意到门槛上那个我小时候磕出来的缺口还在。屋里飘来饭菜香,厨房的玻璃上蒙着水雾,是婶子在做饭,我还记得小时候她背着我去小卖部买奶片,我快要上学时她还给我缝的书包。

婶子也老了,吃饭时夕阳从西窗照进来,给她的白发镀上一层金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陈生金不停给我和许延夹菜,自己却吃得很少,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村里的事:谁家的孩子考上了重点高中,谁家办了个养鸡场,村委会新来个大学生村官······

晚饭后我没有去看电视,我回到房间打开行李箱整理衣物,在箱子最底层,是我给老陈买的手表,我拿出来放在抽屉里。

“别难过了,你都一天没说话了。”贺昭成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看我给你变个魔术”,他的手之间夹着一朵红色玫瑰花,我接过花——真香,我的糟糕心情总算好点了。

晚上村里的路灯次第亮起,远远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不过我可没有心情去跳广场舞,明天我还要去给老陈扫墓。

清晨五点半我就醒了,窗外天色刚蒙蒙亮,远处的山峦还笼罩在薄雾中。梳洗完毕下楼时,婶子已经准备好了早饭:白粥、咸菜和两个煮鸡蛋。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竹篮,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几样东西:一把剪刀、一叠黄纸、三支香,还有一小束用报纸包好的白菊。

“吃完了早饭就上山,”婶子搅动着锅里的粥,“趁太阳还没毒起来。”

我点点头,这时许延也下楼了,早饭后我们一行四人上山了,山路比我记忆中陡峭许多,陈生金走在前面,背着一个旧军用水壶和一把镰刀,时不时回头看我们一眼,我穿着黑色运动套装和小白鞋,不一会儿就沾满了露水和泥巴。

“前面那段路塌过,小心点。”陈生金指了指前方一处用树干临时搭成的简易桥。

又走了数里地,墓地出现在眼前。十几座坟茔错落分布在一片松林中,老陈的在最东边,挨着一棵笔直的水杉。坟头很干净,没有杂草,显然常有人打理。

婶子放下竹篮,先用镰刀清理了周围几株冒头的野草,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旧手帕,仔细擦拭墓碑。擦拭完毕,她点燃三支香递给我,我双手接过,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三个躬,香烟袅袅升起,在晨光中划出透明的弧线,陈生金和许延在一旁烧着黄纸。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我回来了······”,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十几年来的思念、愧疚、痛苦如决堤之水奔涌而出,我的肩膀开始剧烈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坟前的草地上,“对不起···对不起···”我反复呢喃着,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我应在早点回来的······”

“爹啊···,”陈生金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了,“丫头回来看你了,她很好,在城里···过得很好···”

不知哭了多久,我好像感觉有个人抱住了我似的,“别哭了···都过去了···”

下山的路比来时沉默,路过一片竹林时,陈生金突然停下脚步:“我爹走的时候还念叨你来着···不知道青稚这丫头过得好不好···”

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臂,像抓住最后的浮木。

“我知道···”我哽咽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我们继续向山下走去,晨雾已经散尽,阳光洒满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