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打火机火焰的召唤

火焰的余烬在古董店焦黑的残骸里低语,空气浓稠得如同凝固的焦油,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李威的肺叶,带着灰烬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烧焦的甜杏仁般的诡异气味。他小心翼翼地跨过一截扭曲变形的黄铜门框,脚下是混杂着琉璃瓦碎片和烧成炭黑的木屑的瓦砾堆。消防水龙带留下的水洼倒映着被烟熏得漆黑的残破天花板,像一块块破碎的、绝望的镜子。

“老李!”霖瞾的声音穿透了现场低沉的嘈杂和消防员们粗重的喘息,带着一种紧绷的警觉。她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心,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片曾经的古董店的废墟。她的手指,戴着特制的防污染手套,正悬停在一本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硬壳和几片蜷曲纸角的厚重书籍残骸上方,那本可能是某个朝代所遗失的孤本。

老李循声走近,靴底踩碎了一块烧酥的瓷器,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蹲下身,目光落在霖瞾所指之处——在一堆湿漉漉、沾满黑灰的织物灰烬里,一个物件正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热量,如同一个垂死的心脏仍在搏动。

那是一个打火机。青铜材质,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火焰刚刚肆虐过的灼人温度。它的造型古朴而怪异,主体是一个蜷缩的、面目模糊的人形,背部拱起,形成一个便于拇指按压的弧面。人形的双手在胸前扭曲交握,构成一个精巧的防风罩,罩内残留着几缕尚未完全熄灭的、幽蓝色的火苗,像被囚禁的幽灵,无声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望舒的手指刚一触碰到那冰冷却又内蕴高温的金属表面,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强烈吸引和本能排斥的悸动便猛地窜上他的脊背,让他下意识地想把它甩开,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牢牢攫住。

霖瞾的眼神瞬间凝固了。她甚至没有伸手去碰,只是死死盯着望舒掌中那枚奇异的青铜造物,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梦魇具现。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考古学家面对禁忌遗物时的绝对确认:“‘磷火’的打火机……19世纪50年代,BJ思济庄关帝庙的源头。代号‘磷火’的疯子……传说他并非天生嗜火,而是被这个……东西彻底扭曲了心智。”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指向那幽蓝的火苗,“它点燃的不是烟草,舒,是人心底最深处、最原始的破坏欲。一个念头,一丝烦躁,一点无聊……都可能被它无限放大,直到只剩下焚烧一切的冲动,它的青铜材质,据说是商纣王的炮烙柱做的。”

老李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打火机是块烧红的烙铁。那沉甸甸的青铜触感,混合着残留的灼热和霖瞾话语中冰冷的寒意,让他心底警铃大作。他几乎是粗暴地将它塞进一个厚重的、内衬铅箔的专用隔绝袋,拉紧封口,隔绝了那诡异的蓝光。“所以,这场火……”他环顾四周焦黑的断壁残垣,声音沙哑。

“很可能只是开始。”霖瞾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每一个残留的细节,“受害者,古董店老板,据说性情温和,毫无纵火动机。现场残留的助燃剂痕迹……非常‘专业’,但又带着一种……疯狂的随意感。典型的‘磷火’印记。我们必须立刻把它带回仓库隔离。”

十四号仓库那标志性的、带着岁月锈迹的巨大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仓库内部特有的、混合着陈年纸张、干燥草药、金属防锈油以及无数奇异物品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恒常感。老李几乎是立刻走向那个位于仓库深处、墙壁和门都由厚重铅板构筑的隔离间。他希望尽快将那个装着打火机的铅箔袋放进其中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场中央,看着无形的力场嗡鸣着启动,将那诡异的青铜造物彻底笼罩、隔绝。

“宋露雅!”老李的声音在空旷高大的仓库空间里回荡,“最高等级监控!目标代号‘磷火遗物’,能量场读数、精神波动频谱,所有数据,一丝一毫都不能漏掉!”

“收到,头儿!”宋露雅的声音从高处某个布满屏幕的操作台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一丝面对未知的兴奋,“能量场稳定,精神污染指数……老天,这东西读数高得离谱!像个小型的恶意情绪反应堆!等五分钟就可以开始记录了!”

老李稍稍松了口气,但目光依旧紧紧锁在隔离间幽蓝的光幕上。他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区域——一张堆满了杂乱文件、奇形怪状小物件和半杯冷可可的金属桌子。他需要整理思绪,需要把古董店现场的细节和霖瞾提供的恐怖信息串联起来。

望舒正坐在他对面的一张高脚凳上,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圆珠笔。他刚刚结束了对一批新入库的、据说会让人不停打嗝的雍正时代鼻烟壶的初步分类,脸上带着点疲惫的放空。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望舒放在桌角、还没来得及收进抽屉的那个铅箔证物袋。袋口没有完全封死,露出青铜打火机蜷缩人形的一角,在仓库顶灯的光线下泛着冰冷幽暗的光泽。

那造型……有点奇特。望舒的注意力被短暂地吸引过去。他放下圆珠笔,几乎是出于一种整理癖的本能,伸出手指,隔着厚厚的铅箔袋,轻轻碰了碰那个凸起的人形背部弧面。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仿佛那东西在铅板和能量场的双重隔绝下,依然固执地散发着余烬的温度。

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望舒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涣散了一瞬,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微澜,随即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他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在裤缝上蹭了蹭,仿佛要擦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然后,他重新拿起那支圆珠笔,但这次,他没有转它。

他拿起桌上一张废弃的打印纸,上面只有几行无关紧要的测试数据。他的拇指按在笔帽末端一个不起眼的凸起上——那是一个内置的微型打火装置,通常用来点点烟或者烧掉文件边角。咔哒。一声轻响。一簇小小的、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出现,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火苗迅速蔓延,将纸上的数字和字母吞噬,卷曲成黑色的灰烬,散发出纸张燃烧特有的焦糊味。

望舒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神空洞,仿佛那跳跃的火焰是世界上最值得凝视的东西。直到火舌快要烧到他的手指,老李猛地抬头,厉声喝道:“望舒!你搞什么鬼?!”

望舒浑身一激灵,像从梦中惊醒。他手一抖,燃烧的纸片飘落在地。他茫然地看着地上迅速熄灭的小火堆和升起的最后一缕青烟,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笔,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我……我不知道,”他喃喃道,声音干涩,“就……就点着了?感觉……有点烦躁?想……烧点什么?”他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把那莫名的冲动甩出去。

老李和闻声走过来的霖瞾换了一个极其凝重的眼神。霖瞾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望舒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双失去了往日狡黠光彩的眼睛,最后落在他下意识蜷缩起来、仿佛还在回味某种触感的手指上。她转向隔离间的方向,那里的能量场读数监控屏上,代表精神污染指数的曲线,在望舒触碰证物袋后,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却尖锐的脉冲峰值。

“它影响了他。”霖瞾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冰冷的寒意,“即使隔着铅层和能量场……一次无意识的触碰,就埋下了种子。那东西的‘呼唤’,比我们想象的更……直接,更阴险。”

老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大步走到望舒面前,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迫使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望舒,看着我!听着,从现在起,离那个隔离间远点!不准靠近!不准再碰任何类似的东西!明白吗?任何东西!”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望舒被老李抓得有些疼,他眨了眨眼,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瞬,但深处那点茫然和空洞并未完全散去。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飘忽:“明……明白,我。远点……不碰。”他挣脱开老李的手,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像一具被抽掉了部分灵魂的躯壳,脚步虚浮地朝着仓库深处那片迷宫般的档案存储区走去,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

老李盯着望舒消失在堆积如山的档案架后的身影,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转向霖瞾,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紧迫感:“霖瞾,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关于‘磷火’,关于这东西运作的原理,任何能帮我们切断它影响的东西!档案室,历史卷宗,特别是19世纪50年代BJ相关的异常事件记录,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霖瞾立刻点头,眼神里燃烧着学者面对终极谜题时的专注火焰:“交给我。宋露雅,帮我调阅所有‘精神污染型artifact’的原始档案,关键词‘纵火’、‘意识操控’、‘五十年代’!”

“已经在筛了,霖瞾!”宋露雅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键盘急速敲击的噼啪声,“数据流有点大……给我两分钟!”

老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隔离间的观察窗前,凝视着能量场中心那个静静躺在铅箔袋里的青铜打火机。幽蓝的光芒在它蜷缩的人形轮廓上流转,冰冷,沉默,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充满恶意的诱惑力。它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已经悄然将诱饵抛下。

档案存储区深处,时间仿佛被堆积如山的卷宗和弥漫的灰尘所凝滞。空气里只有纸张特有的、混合着轻微霉味和陈旧油墨的气息。高高的金属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长长的、令人压抑的阴影。望舒独自一人穿行在这片纸页的森林里。

他手里捧着一个沉重的、边缘镶嵌着青铜包角的深棕色档案盒,盒盖上用褪色的墨水标注着“S-19-77:BJ东区纵火事件(异常关联)”。这是霖瞾指明要的核心卷宗。他的脚步有些拖沓,眼神时不时地飘忽一下,掠过那些排列整齐的档案盒脊背,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进去。一种莫名的、越来越强烈的烦躁感,像无数细小的蚂蚁,正沿着他的脊椎向上爬行,啃噬着他的神经。整理、归档、查找……这些平日里他驾轻就熟、甚至能从中获得某种秩序感愉悦的工作,此刻却显得无比枯燥、沉闷,令人窒息。

他需要……一点变化。一点……破坏?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跳出来,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

望舒停下脚步,靠在一个冰冷的金属档案架上,沉重地喘息着。他放下档案盒,手指无意识地伸进工装裤的口袋里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熟悉的、细长坚硬的小物件——那是一盒火柴,仓库里常备的,用来点燃一些需要焚烧处理的特殊文件或样本。他把它掏了出来。粗糙的纸质火柴盒,侧面是黑色的磷面。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一个敞开的档案架上。那里存放的是一些等待扫描录入的散页文件,其中有一卷用特制薄棉纸包裹保护的古老莎草纸卷轴,边缘已经有些脆化焦黄。旁边的标签注明:埃及托勒密王朝,疑似记载尼罗河异常水位周期的观测记录,距今约2200年。脆弱,易燃。

望舒的眼神空洞地扫过那卷莎草纸,仿佛没有看到那刺眼的“易燃”标签。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被手中这盒小小的火柴所占据。他抽出一根。细小的木梗,顶端的红色火药头。他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又带着梦游般的茫然,缓缓地、稳定地压向火柴盒侧面的黑色磷面。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的档案区里显得无比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一簇小小的、橘红色的火苗,在火柴梗顶端跳跃着诞生了。微弱的光芒映在望舒的脸上,照亮了他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和一种奇异渴望的眼睛。火苗摇曳着,散发出硫磺燃烧的微臭和一丝暖意。

望舒的目光,缓缓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移向了旁边档案架上那卷摊开的、脆弱泛黄的千年莎草纸。火苗在他手中微微晃动,仿佛在无声地催促,在诱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舒!住手!”霖瞾的怒吼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死寂的档案区!

老李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扔出了他的手杖,从两排档案架的尽头猛飞过来!他刚才在隔离区外,通过宋露雅紧急调取的档案区监控画面,清晰地看到了望舒划着火柴、眼神空洞地走向那卷莎草纸的恐怖一幕!他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冲上头顶,肾上腺素疯狂分泌,驱动着他爆发出极限的速度。

望舒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那空洞的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和巨大的惊恐,仿佛从一场最深沉的噩梦中被强行拽醒。他认出了老李的声音,认出了那声音里蕴含的极致的危险和阻止。他握着燃烧火柴的手指下意识地一松!

那根燃烧的火柴,带着橘红色的、不祥的光点,从他松开的手指间向下飘落。它的轨迹,正对着下方档案架上那卷摊开的、脆弱得如同枯叶的古老莎草纸!

老李的眼睛瞬间充血!来不及了!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身体的本能超越了自己本应的年龄和思维。在火柴即将触碰到莎草纸卷的前一刹那,他整个人如同扑向猎物的猛虎,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冲势,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向望舒!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老李结结实实地将望舒扑倒在地!望舒的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根燃烧的火柴,擦着莎草纸卷的边缘飘过,落在了旁边一叠相对不那么重要的现代复印纸上,瞬间点燃了一小片。

然而,就在老李扑倒望舒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气浪猛地从侧面袭来!伴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无数细碎玻璃摩擦的“嘶嘶”声!

隔离间的方向!

厚重的铅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道缝隙!一道幽蓝色的、妖异无比的火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正以惊人的速度从门缝中窜出!它贪婪地舔舐着沿途一切可燃物——散落在地上的纸质文件、木质的档案架边缘、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火焰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近乎透明的蓝色,所过之处,物体并非剧烈燃烧,而是像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抽干”了存在,直接化为飞散的、闪烁着蓝光的灰烬!

这道诡异的蓝火蛇,目标明确,直扑扑倒在地的望舒和老李!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强烈的“燃料”!

老李压在望舒身上,刚刚抬起头,就看到那道致命的蓝火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火焰散发出的、并非高温而是某种深入骨髓的阴冷灼烧感!他猛地扭身,试图将望舒完全护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去阻挡!

但火焰的速度太快了!

嗤啦——!

一声布料瞬间焦化的刺耳声响!幽蓝色的火舌如同贪婪的毒蛇信子,猛地舔舐上老李左肩后部的夹克!高级防火材料在接触的瞬间就失去了所有防护意义,像脆弱的纸片一样卷曲、碳化、剥落!一股深入骨髓的、混合着剧痛和诡异阴寒的灼烧感瞬间穿透老李的神经!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老李!”霖瞾的尖叫声同时响起!她紧跟在老李身后冲来,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面对终极威胁时的、冰冷的、绝对的专注和决绝。她的手中,稳稳地端着一个闪烁着寒光的金属罐——仓库应急的液氮喷射器!

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在那幽蓝火蛇贪婪地试图沿着老李烧焦的夹克进一步蔓延吞噬的刹那,霖瞾扣动了喷射器的扳机!

嘶——!

一道惨白色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液氮激流,如同死神的吐息,精准无比地射向那道妖异的蓝火,以及它源头——隔离间门缝内那个静静躺在铅箔袋中、此刻却仿佛在无声尖啸的青铜打火机!

极寒与极热的碰撞!

没有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冻结撕裂的“咔嚓”声!那道肆虐的幽蓝火蛇瞬间凝固!它保持着前扑的狰狞姿态,连同它舔舐过的一切物体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微光的白霜!火焰的形态被冻结在半空,如同最诡异的冰雕!

液氮激流毫不停歇,穿透凝固的火焰,狠狠冲击在隔离间内的铅箔袋上!超低温的白色雾气疯狂弥漫开来,瞬间将整个隔离间内部连同那个青铜打火机彻底淹没!金属罐体在低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枚诡异的打火机被厚厚的、坚硬的冰层完全覆盖、封印,表面瞬间凝结出无数细密的冰花,幽蓝的光芒被彻底掐灭,只剩下死寂的苍白。

肆虐的蓝火被瞬间扼杀。档案区里只剩下液氮挥发时发出的嘶嘶声,以及老李压抑的、痛苦的喘息。

“宋露雅!最高级医疗协议!老李背部灼伤!望舒可能有精神冲击!”霖瞾的声音在弥漫的白色寒雾中响起,冷静得如同手术刀,她丢开液氮罐,迅速蹲到老李身边,小心地不去触碰他肩后那片焦黑破损、边缘还凝结着诡异白霜的伤口。

仓库顶部的应急中和喷淋系统终于姗姗来迟地启动,水雾洒下,浇熄了档案架上那几处被望舒火柴点燃的普通火焰,也淋湿了惊魂未定的三人。

仓库的医疗区弥漫着消毒水和药膏的淡淡气味,柔和的光线取代了档案区那令人窒息的阴影和诡异的蓝光。望舒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空洞和茫然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恍惚。一层薄薄的汗珠覆在他的额头上。他刚刚接受了全面的精神评估和温和的镇静治疗,以驱散那青铜打火机残留的精神污染。

老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上身赤裸,左肩后方覆盖着一大块特制的、散发着清凉药味的凝胶敷料。那诡异的幽蓝火焰造成的灼伤,不仅破坏了皮肤和肌肉组织,似乎还留下了一种阴冷的、深入骨髓的刺痛感,普通的止痛药效果甚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紧抿着嘴唇,忍耐着。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霖瞾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流。她的脸色依旧凝重,但看到望舒清醒的眼神时,微微松了口气。

“感觉怎么样,舒?”霖瞾的声音放得很轻。

望舒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霖瞾,又慢慢移向坐在一旁、因为疼痛而微微佝偻着背的老李。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心有余悸的颤抖:“我……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噩梦……很黑……到处都是火……我想烧掉一切……”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霖瞾手中的平板上,仿佛透过屏幕看到了那个被封印的恐怖源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探询,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它……还在吗?那个……打火机?”

这个问题让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老李忍着痛抬起头,霖瞾握着平板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们都清楚望舒问的是什么——那个差点让他亲手焚毁千年莎草纸、点燃老李后背、几乎将整个档案区付之一炬的诅咒之物。

老李看着望舒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惧,看着他下意识蜷缩起来抓着青鸟拐杖的手指。几秒钟的沉默后,老李忽然咧了咧嘴,牵扯到背后的伤口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这并未阻止他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带着点意味深长和安抚意味的笑容。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伸进自己挂在椅背上的、烧焦破损的夹克口袋里,摸索了一下。

然后,他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最最普通的、塑料壳的一次性打火机。超市里一块钱一个的那种,透明的红色塑料,里面装着廉价的液态丁烷。

老李用拇指笨拙地拨动了一下打火轮。

咔哒。

一簇小小的、再正常不过的橘黄色火苗跳跃起来,温暖而平凡,散发着丁烷燃烧的微弱气味。

老李举着这个小小的、毫无威胁的火焰,凑近望舒的病床,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甚至有点恶作剧般的调侃,尽管他背后的疼痛让他的笑容有些扭曲:“这个?安全得很,仓库小卖部批发的,点烟都嫌不够劲。”他晃了晃那个廉价的打火机,橘黄的火苗随之摇曳,“想试试?保证除了点烟,啥也点不着。”

望舒的目光,从那个散发着幽蓝诅咒的青铜恶魔的幻影中,被强行拉回到眼前这簇平凡、温暖、毫无魔力的橘黄色小火苗上。他呆呆地看着,看着那火焰在老李手中稳定地燃烧,看着望舒脸上那混合着痛苦、疲惫却努力挤出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冰层裂开第一道缝隙般的波动,出现在望舒空洞的眼底。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极度紧绷后的茫然松动,一种从窒息深渊中被拉回现实后的、不知所措的怔忪。他依旧没有完全摆脱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但老李手中那簇平凡到近乎可笑的火焰,像一根微不足道却异常坚韧的细线,将他摇摇欲坠的意识,暂时锚定在了这个没有诡异蓝火、没有焚烧冲动的、真实而安全的世界里。

霖瞾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老李手中那簇小小的橘黄色火焰,又看看病床上望舒眼中那一点点艰难回归的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微微侧转。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隔离间的实时监控画面:那个被厚重冰层完全覆盖、封印在超低温液氮环境中的青铜打火机,静静地躺在铅箔袋里,幽蓝的光芒彻底熄灭,如同被封入琥珀的远古毒虫。旁边跳动的能量场读数和精神污染指数,已经降到了近乎为零的安全阈值。

威胁被压制了,但并未消失。那冰层之下,是依旧蛰伏的、等待下一次破封时机的古老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