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个月后,京城。

雪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像更漏般催人。裴昭明站在客栈铜镜前,慢慢调整着贴在唇上的假胡子。镜中人一身靛青色绸缎长衫,腰间悬着块成色普通的玉佩,活脱脱是个寻常商贾。只有那双眼睛——如淬火的刀锋般锐利,与这身富态打扮格格不入。

“大人,都准备好了。”赵勇推门进来,反手将门闩扣死。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布,在桌上小心铺开,“这是相府最新的布局图,花了五十两银子才从花匠手里买来。”

裴昭明俯身查看。绢布上用蝇头小楷详细标注了相府每处院落、走廊甚至茅厕的位置。三个月前那场边境之战,虎贲军虽然惨胜,却因粮草不继无法扩大战果。战后清点,伤亡近千——其中大半不是战死,而是冻饿而亡。

“刘焕今晚在府中设宴,庆贺五十大寿。”赵勇指着图上标红的位置,“戏台设在这里,刘焕的主座在正厅月门处,这是最佳刺杀点。”

裴昭明的手指沿着一条虚线移动:“这条排水沟?”

“直通相府西厨,守备最弱。”赵勇压低声音,“但陈老将军若知道我们...”

“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裴昭明打断他,从枕下抽出一把带鞘短刀。刀出鞘时寒光凛冽,刀身泛着幽蓝的光晕,“涂了牵机散,见血封喉。”

赵勇喉结滚动了一下:“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裴昭明将刀贴着小臂绑好,衣袖垂下时毫无痕迹,“刘焕不死,边关将士还得饿着肚子打仗,百姓还得被盘剥至死。”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商人装扮,突然扯下假胡子,“换计划二,我以军官身份入府。”

黄昏时分,相府门前的石狮被夕阳染得血红。裴昭明一身戎装,腰间虎贲军的铜牌随着步伐轻响。相府管家在门口唱名:“虎贲军左卫将军裴昭明到——”

跨过门槛的瞬间,裴昭明瞳孔微缩。前院假山上竟挂着几十盏琉璃灯,每盏都雕着西域裸女图案,灯芯是小孩手臂粗的红烛。这哪是照明?分明是在烧钱!

“裴将军!”一个油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身看见户部度支司郎中周敏那张圆脸,裴昭明暗自握紧了拳——就是此人克扣了虎贲军最后一批冬衣。

“周大人。”裴昭明勉强拱手。

周敏热络地挽住他的胳膊:“将军在边关立下大功,今日定要好好喝几杯!”说话间,手指似无意地拂过裴昭明袖中的硬物,却被他巧妙避开。

穿过三道月门,主院的奢靡更甚。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竟用金线嵌出百鸟朝凤图;两排侍女手持孔雀翎羽扇,腕上的金镯少说也有半斤重;戏台上正唱着《麻姑献寿》,那旦角头上的点翠头面,足够边关一营士兵吃半年。

“听说光是今晚的烟花就花了三万两。”旁边一个商人打扮的胖子对同伴嘀咕,“我铺子里三个伙计累吐了血,才赶制出来。”

裴昭明咬紧后槽牙。三万两,是虎贲军全军半年的粮饷。他借口更衣离开宴席,按计划向偏厅移动——那里是刘焕往返茅厕的必经之路。

偏厅陈设相对简单,但多宝阁上随意摆放的物件仍令人咋舌:鸡血石雕的貔貅、整块和田玉挖成的笔洗、南海珊瑚树...最显眼处供着尊金佛,佛额上那颗明珠,正是去年暹罗进贡的国宝。

“这位将军,此路不通。”一个带刀侍卫突然拦住去路。

裴昭明堆起笑容:“本将饮多了酒,寻茅厕...”

“茅厕在东跨院。”侍卫寸步不让。

正僵持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是尖叫声:“有刺客!保护相爷!”

裴昭明脸色骤变——这不是他们的计划!他一把推开侍卫冲向主厅。厅内已乱作一团,宾客如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只见一个黑衣人正与五六个侍卫缠斗,地上已经躺了两具尸体。

刘焕被十余名侍卫团团护住,正向后退去。那身紫金蟒袍在灯火下分外扎眼。裴昭明知道机不可失,猛地拔出短刀冲了过去。

“拦住他!”有人大喊。

裴昭明身形如电,刀光闪过,最前面的侍卫喉间绽开血花。第二人持枪刺来,被他侧身避开,反手一刀捅入心窝。眼看离刘焕只有十步之遥,突然脚下一绊——不知是谁扔出的铜壶砸中了他的小腿。他踉跄了一下,就这么一耽搁,更多的侍卫涌了上来。

“赵勇!”裴昭明高喊。

没有回应。混乱中,他看到赵勇被三名侍卫按在地上,满脸是血。

最后一刻,裴昭明将短刀掷向刘焕。刀光如电,却在即将命中时被一名侍卫用身体挡住。那侍卫当场倒地抽搐,口吐白沫。刘焕吓得瘫坐在地,冠冕歪斜,露出半秃的头顶。

“拿下!”随着一声令下,裴昭明被七八个人压在了地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他看到不远处那个黑衣刺客也被制服,面罩被扯下的瞬间——竟是三营那个冻掉左臂的小兵!

“裴昭明!”刘焕被人搀扶着走来,肥厚的嘴唇颤抖着,“本相待你不薄,你竟...”

“待我不薄?”裴昭明突然大笑,笑声中满是凄厉,“相爷一顿寿宴,够我虎贲军吃半年!相爷一盏琉璃灯,能换五百件冬衣!相爷...”

“堵上他的嘴!”刘焕气急败坏地尖叫,“押送刑部大牢,严加审讯!”

被拖出相府时,裴昭明最后看了一眼夜空。今日本该有盛大烟花,此刻却只有一弯冷月,孤零零地挂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