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原本以为,西奥多·迪亚兹这样蹲过大牢的老油条会坚持得更久一些,他甚至已经提前打好了腹稿,为自己的下一段故事打起了铺垫。但西奥多甚至都没有继续对自己的犯罪行为进行否认,而是直接承认了。
“你说得很对,就好像你那天也在那里一样,”西奥多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在我找到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事情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在那之前,蒂娜已经答应了我,要和我一起离开阿卡姆,我们订好了机票,准备飞往阿拉斯加。”
“我在牢里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出狱之后在那里经营着一家驼鹿牧场,他很欢迎我们,甚至给我们准备好了房间和厚衣服,蒂娜也很开心,她很喜欢小动物,更何况,她终于可以离开那个混蛋,忘记不堪的过去……”
“我还去求了老板,用之前给他顶罪进监狱欠下的人情债,拿到了一种新型的、还没有正式上市的减肥药,蒂娜说,那对她很有用,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里,她就失去了对垃圾食品的兴趣。”
“所有事情,本来都会好起来的,如果……”
卢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上周四的晚上,我在赌场里帮忙,不是赌钱,是给跟我关系好的那几个荷官打下手,就在这时候,蒂娜给我打了电话……”西奥多的语速变慢了下来,“她说,那个男人又来找她了,而她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她跟我说,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想阻止她,但那个男人抢过了她的手机,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聪明的蒂娜在他的车上,偷偷地给我发了短信,告诉了我,他们要去的地方。”
他的声音有一些哽咽,卢克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我能感受到你现在很痛苦,但你必须说出来,你不能让蒂娜的死成为谜团,更不能用你自己的人生来背负她的死亡。”
西奥多有些感激地望着他,这让卢克有了一些微弱的惭愧感,毕竟,他所做、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在遵循着标准的审讯流程罢了。
“我按照蒂娜给的地址,开车去找她,”西奥多流下了一滴眼泪,“但我离开这里太久了,在赶过去的路上,我拐错了一个弯。”
“等我终于找到地方的时候,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个混蛋,盖文·罗伯特,在红酒里下了药,骗她喝了下去。”
“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药,但他用的剂量一定很大。”
“我的小蒂娜,我唯一的亲人,就这么……”
“就这么死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卢克几乎听不清的地步。
“我想要帮她做心肺复苏,但那个混蛋甚至还想要阻止我,他抱着蒂娜,把头埋在她的胸前,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我只能拽住他的手,把他甩向了一边,”西奥多的脸上满是愤恨与懊悔,“他撞在了墙上,骨头一定是断了,因为我听到了‘啪’的一声,在那之后,他就没有动静了。”
“那是他应得的,”卢克用同样愤怒的语气为他推波助澜,“像他那样在短时间里大量减重的人,肌肉量与骨骼密度都会受到影响。”
西奥多发出了一声嗤笑,或许是在嘲笑盖文·罗伯特,又或许,是在嘲笑他自己。
“在那之后,我又确认了一遍蒂娜的呼吸,确认了她的死亡,我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身体渐渐地冷了下去。”
“我想带她离开,我们去不了阿拉斯加了,但或许还能去其他的什么地方,可我的手一直在发抖,我拖不动她的身体,只能让她用舒服一些的姿势平躺在沙发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在很小的时候,她最喜欢的童话,就是睡美人的故事,只是,童话里没有说,如果睡美人永远不会醒来,那结局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然后呢?”卢克追问道。
“然后……我回去检查了盖文·罗伯特。”
“那个人渣居然还活着,但神志已经不清楚了,连1加1等于2都算不出来,我想,他自己应该也喝下了加料的酒,所以就算是骨折了,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蒂娜已经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所以,在蒂娜要跟我一起离开时,他想带着她一起去死。”
“你能想象吗,他甚至带着一本《圣经》和一对戒指,想要制造一次没有神父和证婚人的死亡婚礼。”
“但那怎么可能呢?”西奥多又一次笑出了声,“我把戒指从蒂娜的手指头上摘了下来,扔进了下水道里。”
“我的蒂娜会成为天堂里的天使,而那个注定要在地狱里被烈火焚烧一千万年的人渣,不配和她有任何的联系。”
“所以,我放了一把火。”
“在我小的时候,老妈教过我,噪音帮的那些厉害的老家伙们,制造人体蜡烛的方法。”
“我从附近几辆汽车的油箱里偷了些汽油,谢天谢地,我还没有忘记这些老手艺,身边也总是带着长管子。”
“我把他淋得透透的,确保每一根手指头都沾满了油,再用毯子裹起来。”
“然后,我点了火,用的是他带来的那本《圣经》。”
“在火烧起来的时候,他还活着,还能感受到那种痛苦,说实话,我对此感到欣慰。”
“干完这一切之后,我出去抽了根烟,打电话给了赌场里认识的伙计,让他们带板车过来,帮我运走蒂娜。”
“我本来想给她准备一场公主一样的葬礼,然后带着她一起出发,再也不回到这个鬼地方。”
“但我没想到……”
“……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卷起了烧到一半的纸张,落到了蒂娜的身上。”
西奥多·迪亚兹捂住了脸,哭得像是个孩子一样。
“在我回到那个房间之前,蒂娜已经被点燃了。”
“我想要灭火,但是那个房子太久没有人居住了,水管里连一滴水也没有。”
“我想要报火警,但这里是翡翠区,没有消防员会给翡翠区的房子灭火。”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直到火彻底熄灭。”
“在天亮之前,我打电话报了警,然后开车回到了赌场……”他喃喃地说着,肩膀微微抽搐,痛苦得不能自已。
卢克点了点头,在他看不见的位置,对着墙上的隐藏摄像机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两分钟后,伊凡·沃洛科夫组长走进了审讯室。
他从侧腰的装备带上取下来一副手铐,用尽可能轻的动作,拷住了西奥多·迪亚兹的双手。
西奥多并没有反抗。被束缚住的双手很难再用来擦拭眼泪,他索性将手肘杵在了桌面上,用掌根捧住了自己的额头。
“很抱歉,”伊凡组长少见地对罪犯表示出了共情,“我是阿卡姆市警察局重案二组的组长,伊凡·沃洛科夫。”
“西奥多·迪亚兹,你因为暴力袭击并杀害盖文·罗伯特的行为被正式逮捕。”
按照惯有的流程,他开始宣读米兰达警告:“你有权保持沉默……”
卢克没有再听下去,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茫然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