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号浸泡在营养液里,像一具被封存在琥珀中的标本。
他的意识漂浮在淡蓝色的液体中,模糊而迟缓。舱内的电流规律地刺激着他的神经,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清醒。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以及培养系统运作时细微的嗡鸣。
但今天不同。
某种震动从外部传来,搅动了原本平静的营养液。十七号的耳膜捕捉到了声音——模糊的、断续的,像是隔着厚重的帷幕传来的争吵。
“你永远都是个失败品!“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沙哑而愤怒,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金属。十七号的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他听过这个声音,在那些被电击得意识涣散的夜晚,在那些被注射药剂后浑身痉挛的时刻。这个声音总是伴随着疼痛,伴随着实验日志上冰冷的记录。
培养舱外,撞击声、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接连不断。十七号的视野被营养液和弧形玻璃扭曲,只能看到晃动的光影,像是隔着一层浑浊的冰。
"你想改变什么?没有用。"
这个声音不一样。
它更轻,更冷,像是薄刃划过玻璃的声响。十七号的瞳孔微微收缩,尽管他的眼皮仍然沉重得无法抬起,但他能感觉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正站在他的培养舱前。
营养液突然剧烈晃动,十七号的身体被冲击力推向舱壁。他的后背贴上冰冷的玻璃,一瞬间的疼痛让他的意识短暂地清晰起来。
右眼的薄膜裂开了一道缝隙。
血色。
实验室的灯光被染成了暗红色,警报器的光芒在舱外闪烁,像是某种生物的呼吸。十七号的视线模糊不清,但他看到了——
主控台被砸得粉碎,显示屏的碎片散落一地。一个男人跪在地上,他的手上紧紧攥着一把生锈的铁钉,此刻正插在控制台的某个接口处,电火花不断爆开,映照出他扭曲的面容。
而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十七号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看到垂落的银发,以及他指向实验舱的手
“你忘了最重要的事。“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些培养舱里的孩子,每一个都流着我的血。“
十七号的左眼也勉强睁开了一条缝隙。
现在,他看到了更多——
实验室的墙壁上,排列着数十个培养舱。每一个舱体里,都悬浮着一个身影。那些身影的面容模糊不清,但轮廓却诡异地相似。
十七号在营养液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尚未成型,尚未固定,像是被揉皱后又勉强展开的纸张。
跪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将铁钉颤抖着指向自己的脸,白衣人也只是淡淡的在地上坐着,静静看着他,那铁钉的锈迹在他脸上开出古铜色的花——
鲜红的液体在十七号的培养舱上。
温热的红色液体顺着玻璃外壁滑落,在十七号的视野里形成一道猩红的帘幕。透过这层帘幕,看见男人跪在地上,双手抓在脸上,脸上留下的血被泪水稀释,滴在地上。白衣男子好像是看累了,他缓缓起身,然后默默走向的实验室的深处。
当白衣人转身时,十七号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淡紫色的虹膜,在血色灯光下泛着非人的光泽。
十七号的心脏剧烈跳动,但他不敢动,不敢呼吸,甚至不敢让睫毛颤动。他感觉到营养液的温度在变化,某种新的物质被注入了舱内,让他的意识再次变得混沌。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听到最后一句话——
“别急,我还没死。“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十七号仍然浸泡在营养液里,像一具被封存的标本。
只是这一次,他的梦境里多了一双淡紫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