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菌源演化论

昏暗的灯光下，烟雾缭绕。

陆铭深深吸了一口电子烟，吐出的烟雾在空气中扭曲成怪诞的形状，像极了他刚刚和导师争论的焦点——那些无处不在的真菌。

“老陈，我还是觉得您的理论太……异想天开。”

陆铭，一个生物学在读博士，正试图用理性的语言来反驳他的导师，陈启明教授。

陈启明，一个在学术界以“菌痴”闻名的怪才，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镜片后的眼睛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异想天开？小陆啊，你太年轻了！你只看到了教科书上的条条框框，却没看到生命本质的无限可能！”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培养皿嗡嗡作响：“想想看，蘑菇！真菌！它们无处不在，从万米深海到珠峰之巅，从滚烫的火山热泉到极地的冰盖之下！它们是最古老的生命形态之一，比动物、植物都要早得多！”

陆铭揉了揉太阳穴：“教授，这我知道。真菌在生态系统中的分解作用、共生关系，这些都是常识。但您说的‘蘑菇创世论’……”

“不是创世论，是‘菌源演化论’！”陈启明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你想想，最早的地球，一片混沌。是谁，最先适应了那严酷的环境？是孢子！亿万万的孢子，随着大气、水流，遍布全球！它们形成菌丝，交织成网，它们分解岩石，创造土壤！它们是地球最早的皮肤，最早的消化系统！”

“然后呢？”陆铭不得不承认，老陈的描述很有画面感。

“然后，进化！”陈启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你以为植物是怎么来的？某些真菌与蓝藻共生，包裹它们，保护它们，最终形成了叶绿体！

你以为动物是怎么来的？某些具有原始神经索雏形的菌丝网络，在特定的环境下，为了捕获更多有机物，开始聚合、分化，包裹、吞噬……它们发展出不同的形态，有的像蠕虫，有的像水母，都是从原始的菌丝团块演化而来！”

“这……这太缺乏证据了，教授。”陆铭艰难地反驳，“化石证据呢？分子生物学证据呢？”

“证据会被发现的！”陈启明笃定地说，“你仔细想想，蘑菇的形态千奇百怪，有的像大脑，有的像珊瑚，有的能发光，有的剧毒无比，有的能产生致幻物质改变智慧生物的感知……这难道不是一种原始的‘进化试验场’吗？

它们甚至能通过菌丝网络进行信息传递，形成庞大的地下意识！如果给它们足够的时间，在某个适宜的环境，为什么不能进化出更复杂的结构，甚至独立的、可移动的‘真菌聚合体生物’？”

陆铭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导师的某些推论，虽然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如果将时间尺度拉长到宇宙级别，将环境设定得足够极端和特殊，似乎……也并非完全没有一丝丝在哲学层面探讨的可能性。

只是，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前生物学的范畴。

“就说我们人类，”陈启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神经系统，那复杂的网络，会不会就是一种高度进化、特化的体内菌丝网络？我们的意识，会不会是这个网络产生的‘现象’？我们吃的蘑菇，有些能影响神经，这难道不是一种同源的信号干扰或增强？”

“打住！教授，再说下去就成玄学了。”陆铭赶紧制止。

他虽然也喜欢大胆的假设，但陈启明的理论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边界。

“玄学？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陈启明哈哈一笑，拿起桌上一个硕大的、颜色诡异的干制蘑菇标本，像捧着稀世珍宝，“小陆，宇宙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在某个我们未知的世界，蘑菇，就是一切的起源，万物的祖宗！”

他把那个蘑菇递给陆铭：“这是我从神农架采回来的，据说当地人叫它‘通天菇’，吃了能见仙人。当然，那是迷信，但它的成分非常奇特，我还没完全分析出来。”

陆铭接过那奇形怪状的蘑菇，入手冰凉，表面布满螺旋状的纹理，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既像腐殖土又像某种奇异香料混合的古怪气味。

他仔细端详着，不知为什么，竟从那螺旋纹理中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

“它的孢子活性极强，我当时采集的时候就差点着了道。”陈启明眼中闪过一丝后怕，随即又被强烈的好奇所取代，“我一直想知道，如果……如果直接食用，会发生什么。”

陆铭心头一跳，看着导师那跃跃欲试的眼神，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启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咧嘴一笑，从那通天菇的菌盖边缘，用一把小巧的银质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切下了一小片，大约指甲盖大小，递向陆铭：“小陆，你年轻，新陈代谢快，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强。你敢不敢，为了科学，为了探索未知，替为师……尝一小口？”

陆铭看着导师眼中那不容拒绝的狂热，又看了看那片散发着奇异诱惑的紫色蘑菇片，鬼使神差地，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或许是连续熬夜的疲惫，或许是被导师的激情所感染，又或许是那蘑菇本身就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竟然点了点头，接过那片薄薄的蘑菇。

“就一小口，嚼碎了咽下去，仔细感受身体的每一点变化。”陈启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铭深吸一口气，将那片冰凉滑腻的蘑菇放入口中。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初入口是泥土的腥味，带着一丝苦涩，但随即，一种奇异的甘甜涌现，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辛香，仿佛整个口腔的神经都被激活了。

他咀嚼着，蘑菇的质感既柔韧又脆弱，汁液在口中蔓延。

他咽了下去。

几秒钟后，什么事都没发生。

“怎么样？”陈启明紧张地问。

陆铭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感……”

话未说完，他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实验室的灯光开始扭曲、拉长，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条带，像流淌的极光。

陈启明教授的脸孔在他眼前不断变形，时而拉长，时而压缩，背景中实验台上的瓶瓶罐罐也开始跳起了怪诞的舞蹈。

“教授……我……”陆铭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遥远而陌生。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不，是变得弥散！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却看到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微光的菌丝从指尖蔓延出来，像活物一样在空气中招摇。

周围的墙壁、天花板、地面，都开始浮现出纵横交错的菌丝网络，它们闪烁着，呼吸着，仿佛整个实验室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真菌培养皿。

他的视野无限拔高，又无限缩小。

那朵被他吃掉一小片的通天菇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无限放大，那螺旋状的纹理变成了一个深邃的漩涡，散发出无可抗拒的吸力。

陷入黑暗的瞬间，陆铭感觉自己被那蘑菇的漩涡彻底吞噬。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撕扯着他的意识，将他拖入一个无边无际的、充满了浓郁土腥味和孢子气息的混沌之中。

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了几下，便彻底沉沦。

“老陈……你这蘑菇……劲儿也太大了……”

头顶的灯光亮起，照亮陈启明身上蓝白相间的病服。

胸口纹绣着六个小字【青山精神病院】。

“来拜访你的小伙呢？”护士探出头来。

她看着病床上的陈启明，疑惑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