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逼债

灰棕色的苏联家属楼，狭小逼仄的客厅。

沾满油烟的白墙，掉漆的绿色墙裙。

被木愣子分成六块的窗扇，吱嘎吱嘎的响着……

“林卫东！”

“我不是不还钱！”

“厂里拖着我公公医药费不报，你哥抚恤金刚批下来，都拿去还医药费了！”

“孩子还得交学杂费，我公公还得治病，你再逼我，我是真活不下去了！”年轻女人拿着擀面杖，颤抖着躲在墙角。

身后还躲了一个男孩，用仇恨的眼光看向自己。

额角的剧痛，将林卫东拉回了现实。

我……

我这是重生了？

他永远记得这天。

1993年7月7日。

申城钢铁厂的一线车间工人王洋，为了给父亲治肝病，和自己借了一千块钱，一个月三分的利。

这利息，犹太人见了都得喊一声大哥！

比他妈高利贷还高利贷！

可王洋没等还钱，就因救落水儿童牺牲了，上了申城当地日报。

厂里见拖不下去，不情不愿下发了五千块抚恤金。

结果钱刚打到存折上，自己就拿着欠条上门要账，也是从这天开始，自己彻底走上了混社会的道路。

直到三十年后，身边的兄弟死的死，残的残，后悔的林卫东将所有财产捐给了福利院，最后还不得善终。

不行！

重活一世，绝不能再掉进前一世踩的坑了！

屋内的争执，也吸引了不少钢厂老人儿，站在连廊里议论纷纷。

“快看！老林家的二小子，又犯浑了！”

“你说林总工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来林卫东这么一个瘪犊子？”

“林卫东天天不着家，就算在家了也是喝大酒，打老婆孩子！那孩子哭的，我一个外人都听不下去！”

“小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放着好好的司机不嫁，嫁了林卫东这么一个混蛋！”

林卫东记得，前一世自己非要韩晓梅马上还钱，否则就去她工作的酱油厂挂大字报，造谣她给大老板当小蜜，逼的韩晓梅一夜白头，四处跪地借钱。

韩晓梅身后的男孩王小军，成绩在学校里一直第一，老师都说是考清华北大的料，但今天之后，也开始自暴自弃混社会了，未来成了自己的死对头之一。

最后二人双双入狱。

林卫东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两步来到韩晓梅身前，任凭她手中的擀面杖，落在自己身上。

“嫂子。”

“我知道厂里最近效益不好，大家过得都很辛苦。”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王哥欠我的钱，先不着急还！”

“让小军好好读书，我就是吃了学习不好的亏，只能卖盗版录像带混日子！”

与一般人刚重生回来一穷二白不同，林卫东其实并不缺钱。

他缺的是好名声。

他高中毕业后就混社会了，靠在火车站卖盗版录像带为生。

因为打架时下手凶狠，倒也混出了一点小名堂，扣除成本，每个月最少也能有个千八百块钱的进账，多的时候能有两千多。

1000块在1993年，是一笔巨款了。

可就算赚了钱，他也不往家里交，每天不是喝大酒，就是扔到迪斯科舞厅里了，到最后还管老婆要钱出去潇洒。

老婆于丽娟只能带着孩子，到自己爹妈或者婆婆家蹭饭吃。

就连女儿，在学校都跟着被人歧视！

他妈的，这么一想以前自己是真混蛋啊！

也不怪前一世临死前，女儿都不愿意认自己！

听了林卫东不着急还钱的话，韩晓梅愣住了。

手中的高举的擀面杖，也迟迟不落下来。

他……他不是申城钢铁厂附近，人尽皆知的大混子吗？

也没个正经营生，说是做生意，干得都是投机倒把的违法勾当。

就连他爹林总工，都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当初要不是医院催的太急，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家里那口子也不能和他借钱！

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

她不敢相信的问道：“真……真的？”

“你……今天不是来催债的？”

如果要是不着急还钱，那真是缓了一大口气！

至少小军的学杂费，不用再欠着了！

自己公公的医药费，也能交上了！

林卫东拿过韩晓梅手中的擀面杖，放在一旁的折叠圆桌上：

“嫂子，咱们都是一个家属院的，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

“等什么时候你手头宽裕了，再把一千块本金还给我就成！”

一听真不用马上还钱，还抹了三百块的利息，女人不顾套袖上的油渍，抹起了眼泪来：

“卫东……”

“是嫂子冤枉你了！”

“打得疼不疼？”

“嫂子给你道歉！”

“来，小军！给你林叔叔磕个头！”

韩晓梅一把将王小军从身后拉出来，按住肩膀，强迫他跪到地上。

林卫东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韩晓梅肚子里的小九九，他再清楚不过了。

韩晓梅无非是担心自己人品不好，想趁着现在围观的人多，把自己免除利息的事，做成既定事实。

不怪她多心，只能说这个年代的老百姓被吓怕了，厂子又名存实亡，没了兜底，只能想方设法的维护自己利益！

林卫东不动声色的拉起王小军。

“嫂子，你放心！”

“我林卫东可能不是一个好人，但绝对说话算话，一个唾沫一个钉！”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韩晓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回答。

她是真没想到，林卫东这么一个远近闻名的大混子，放高利贷赚钱的主，也有不着急还钱的一天！

眼瞅着韩晓梅家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林卫东简单安抚了王小军几句，便想着赶紧回家。

重活一世，最重要的当然是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过上最优渥的生活！

临走前，他想着韩晓梅一家老小过得实在辛苦，终究还是回头劝道。

“嫂子。”

“申城钢铁厂是在工业部都排得上号的厂子，现在都半死不活的了，连老干部的医药费都拖着！”

“你那个酱油厂还是钢厂的下属企业，指不定哪天就黄了！”

“不如趁着现在还有钱，趁早买断工龄，出去做生意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