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烛火摇曳，再渡浔阳

“秀璟啊，下辈子…莫要这般执着了……”白衣女子安卧的床榻边，老母亲泪眼婆娑。

送行的亲眷寥寥，皆已哭红了双眼。屋内陈设简朴，显见家中早已清减。

“大娘……”屋外风声呜咽，拂过枝叶，恍若悲鸣。

堂弟林然意搀扶着林母，低声劝慰：“姐姐这一生…也算尝尽了苦楚，如今…是解脱了。”

林母已三日粒米未进，此刻连哭声也耗尽，只余无声的瘫软与失语。

三日前，林秀璟的意识便沉入了虚空。弥留之际，生前的点滴如走马灯般掠过脑海。

终究敌不过经年的体弱多疾、积郁成疴，敌不过风烛残年的衰败。

还有那场…惊心动魄的坠江。

许是上苍垂怜，当夜，满江之水竟逆流倒卷，风雨如晦……

千年之后。

声乐实验室内，冷白的LED灯光下，“声闻匹配成功”的银色字样，骤然撕裂了寂静。

傅晚舟的指尖悬停在唐代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的“凤穿牡丹”纹饰上。那些被千年海水侵蚀的裂痕，此刻正幽幽泛起一层诡谲的七彩光晕。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确认那并非错觉。

纹路触手可及。这是她在南海沉船考古现场苏醒时，唯一紧握不放的物件——琵琶沉海，千年不朽，该是怎样深重的积怨与执着？

这琴，像一枚穿越时空的信物。冥冥之中，是否是天意？

这具身体年轻、充满活力，灵魂深处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倦意。

“傅老师，庐山云雾。”实习生苏棠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放下茶盏，苏棠悄然退出，轻轻掩上门。

黄浦江畔的暮色漫过落地窗，为傅晚舟身上的改良齐胸襦裙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边。

“叮！”她转身时，智能手表与腕间的银缠臂钏相撞，发出一声清越脆响，竟与她记忆深处某个铜铃的叮咚声，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是幻觉么？

江涛声里，仿佛渗入了鹧鸪的啼鸣。方才短暂的午憩，竟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千年前那个名为林秀璟的女子的遭遇。此刻，这具身体仿佛不再完全属于“傅晚舟”。

她用力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千年前那个血色元夕的画面，如全息投影般在眼前炸开：浔阳江头烈焰冲天的商船，坠江时刺骨的冰寒，以及裴将军离去前那句飘散在风中的——“长安牡丹待君赏。”

蓦地，手机的震动将她狠狠拽回现实。

屏幕亮起，短视频平台推送的爆款提示跃入眼帘——由她改编的电子国风版《霓裳羽衣曲》，播放量已破五百万。

评论区置顶处，一位身着男士马面裙的汉服博主留言：“此曲只应天上有，盼共谱《六幺》新乐。”那眉眼，竟与记忆中裴将军的模样……一模一样！

傅晚舟：？？？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惊疑直冲头顶。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终究没有回复，只是猛地按熄了屏幕。

心绪烦乱，她锁好存放古琵琶的恒温箱，快步走出实验室，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越是抗拒，那些纷乱的思绪反而愈加清晰。

学生的期待、粉丝的热情、领导的厚望……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压来。暮色将她拉长的身影揉碎在地砖上，攥着门禁卡的指节已然发白。

包里的手机固执地震动起来，新消息提示音如同催命符般刺耳。

“啪嚓！”拐角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惊得她猛然转身。

“傅老师，对不住，手滑了。”保洁阿姨一脸歉意地收拾着碎片。

这碎裂声，像一把钥匙，骤然劈开了记忆的闸门！

千年前，裴将军也曾这般失手摔碎一盏青瓷茶盏。飞溅的碎片，在她脚踝划出细密的血痕。那时他负手而立，剑眉紧蹙：“女子学什么音律？不如随我沙场点兵！”可她偏生倔强，抱着琵琶，在弥漫的硝烟中铮铮弹响一曲《十面埋伏》。

“傅老师？”苏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一叠实验报告，“您刚才走得急，报告落下了。”文件夹滑落，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上月南海沉船考察时拍的。

照片上，傅晚舟跪坐于考古船甲板，怀抱着那柄琵琶。螺钿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星芒，身后翻滚的浪涛，竟与记忆中那艘燃烧的商船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领导的语音消息，语气带着兴奋：“小舟！那个汉服博主主动提联名直播了！这流量风口……”

话音未落，评论区又弹出一条新提示。点开，竟是那汉服博主的新消息：“傅老师，我是裴砚之。明日辰时，豫园九曲桥，能否赏脸一见？”附图是一页手绘乐谱——那字迹，竟与千年前裴将军的亲笔书帖……如出一辙！

怕什么来什么！裴将军……他也来了？是穿越？还是……复活？

一股冷风从消防通道的窗口灌入，掀起她襦裙的下摆。

她望向窗外黄浦江上明灭的游船灯火，恍惚间，又成了浔阳江头摇曳的火把。

当年，裴将军就站在那样的火光里，解下腰间玉佩塞入她掌心：“等我平定叛乱，便娶你回长安。”

可等来的，却是商船遇袭，他在船头挥剑搏杀的背影，以及那句被江风彻底撕裂的……未竟之约。

“叮——”电梯抵达的清脆提示音惊醒了她。

镜面电梯门上，映出她苍白的脸。耳坠随着呼吸轻轻摇晃，像极了那年上元节，裴将军亲手为她戴上的那对银铃。

走出大厦，细密的春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打湿了屏幕上那条邀约信息。

傅晚舟凝望着烟雨朦胧中豫园的方向，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现——那柄琵琶的琴腹里，还藏着……那封从未送出的信！

千年前的雨幕与今朝的春雨重叠，相似的悸动让她瞬间失神。她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朝着某个方向，快步奔入迷蒙的雨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