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灌进鼻腔时，我恍惚又变回那个五岁的孩子。那年娘亲的棺材下葬，我偷偷跳进坟坑扒着棺木不肯走。现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棺材上的土腥味，和此刻河底的淤泥一个味道。
“屏息！“叶修罗的吼声把我从恍惚中惊醒，“左手边有岩缝！“
我在激流中拼命扭头，看见左侧岩壁确实有道裂缝。刚抓住边缘，水流突然变得湍急，长枪卡在石缝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右腿撞上暗礁，剧痛让我差点松手。
岩缝后面是个半淹的洞穴。我瘫在浅滩上咳出半肺的河水，长枪斜插在身边，枪尖的红光已经微弱如风中之烛。洞穴深处有滴水声，还有种奇怪的“沙沙“响，像是无数脚爪爬过岩石。
“是尸蹩。“叶修罗的声音紧绷，“你的血把它们引来了。“
我勉强撑起身子，看见黑暗中有绿莹莹的光点逼近。最前面几只已经爬到光亮处，巴掌大的甲壳上布满人脸状的花纹。其中一只突然振翅飞起，直奔我流血的小腿。
长枪横扫而过，尸蹩在空中爆成团绿浆。但更多的从岩缝里涌进来，潮水般漫过石滩。我拄着长枪后退，枪身突然传来脉动般的温热。
“用血祭枪！“叶修罗急道，“就现在！“
我咬破手腕把血抹在枪纹上。暗红的纹路突然活过来般蠕动，枪尖迸发出刺目血光。尸蹩群发出婴儿啼哭似的尖叫，在光芒中化成腥臭的脓水。
但更多的从阴影里涌出。我踉跄着退到洞穴尽头，后背贴上冰冷的石壁——是死路。尸蹩群在五步外停下，甲壳摩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它们在等什么？“我握枪的手在发抖。
答案很快揭晓。尸蹩群突然分开，爬出只足有磨盘大的金色尸蹩，背上天然形成张闭目的人脸。它触须轻摆，其他尸蹩立刻像得到命令般同时振翅。
千钧一发之际，头顶突然掉下块巨石，正好砸在金色尸蹩背上。一道黑影顺着绳索滑下，手里拎着个冒着青烟的陶罐。
“闭眼！“是个沙哑的男声。
我下意识低头，陶罐炸开的强光即使隔着 eyelids也刺得生疼。尸蹩群的惨叫中，有人拽住我衣领：“不想死就抓紧绳子！“
攀着湿滑的绳索爬上岩缝，我被拽进条狭窄的隧道。救我的男人点燃火折子，昏黄光线下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是王铁匠。
“王叔？“我嗓子哑得自己都陌生，“你怎么...“
“阿石看见你被冲进暗河。“他割下衣袖给我包扎腿伤，“猎魂人的凝魂丹呢？“
我摸出阿箐给的小布袋，里面还剩两颗。王铁匠夺过一颗捏碎撒在伤口上，药粉接触血肉的灼痛让我眼前发黑。
“你娘呢？“
我摇摇头，枪尖的红光映着王叔骤然阴沉的脸。他沉默地解开腰间皮囊，灌了我一口烈酒。劣质烧刀子的辛辣冲得鼻腔发酸，但确实让发抖的手稳了些。
“神宗在青岚城贴了你的画像。“王叔突然说，“悬赏五百灵石。“
他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借着火光，我看见自己的脸被画得狰狞如鬼，额头上还标着“修罗余孽“四个朱砂大字。最下方盖着神宗的金印和林清月的私章。
“那丫头现在是神宗红人。“王叔冷笑，“专门负责追捕你。“
我把通缉令揉成一团。纸团掉进水里时，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铜铃声——神宗驯养的追魂犬。王叔脸色一变，迅速踩灭火折子。
“从这儿爬上去是毒龙岭。“他在黑暗里塞给我个包袱，“里面有干粮和地图。记住，别相信任何...“
隧道突然剧烈震动，碎石簌簌掉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接着是追魂犬兴奋的吠叫。王叔猛地推了我一把：“走！“
我刚爬进垂直的通风口，下面就传来金属碰撞声。王叔的怒喝和犬吠混在一起，突然变成声痛呼。通风口太窄没法回头，我只能咬着牙往上爬，指甲抠进岩缝里渗出血来。
爬出洞口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毒龙岭的晨雾浓得像牛奶，三十步外就看不见人影。我瘫在湿漉漉的草丛里喘气，长枪横在膝上，枪尖沾着的尸蹩血发出腐臭味。
包袱里除了干粮，还有张手绘地图和块黑铁令牌。地图标注了通往“黑水城“的路线，令牌上刻着“噬灵“二字——是黑市拍卖行的通行证。
“往北三十里。“叶修罗突然说，“有匹独狼。“
我皱眉：“什么？“
“你现在的状态，走不出二十里就会被抓。“他冷笑，“需要坐骑。“
晨雾散尽时，我找到了那匹狼。它被兽夹咬住后腿，正在啃咬自己的爪子试图挣脱。灰白的毛上沾满血痂，但绿眼睛里的凶光丝毫未减。看到我走近，它龇出染血的獠牙。
“小心，是风魔狼。“叶修罗提醒，“能吐气刃的。“
我解下包袱里的腌肉扔过去。狼鼻翼翕动，却不肯低头去够。于是我又掏出颗凝魂丹碾碎撒在肉上——这玩意对妖兽有致命吸引力。
狼眼里的警惕变成挣扎。当远处再次传来铜铃声时，它终于低头叼起肉块。我趁机上前扳开兽夹，它却突然扭头咬向我手腕。
长枪比獠牙更快。枪杆横压住狼颈，我直视它的绿眼睛：“想报仇就带我走。“
狼喉间滚出低吼，但没再攻击。我草草包扎它血肉模糊的后腿，把剩下的腌肉系在枪尖上吊在它眼前。铜铃声越来越近时，它终于屈膝让我爬上后背。
“抓稳鬃毛！“叶修罗刚喊完，狼就箭一般窜出去。
两侧景物模糊成色带，劲风刮得睁不开眼。我伏低身子紧抓狼毛，听着后面追魂犬的吠叫迅速变小。风魔狼的速度确实配得上它的名字，但颠簸程度也远超预期——每次落地都像挨了记闷拳。
正午时分，狼停在一处溪流边喝水。我瘫在岸边呕出酸水，腿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狼喝完水，突然扭头冲我龇牙。
“它要报酬。“叶修罗解释。
我割下块衣襟沾了血扔过去。狼嗅了嗅，竟露出嫌弃的表情。
“...它嫌你血里有尸蹩毒。“
无奈之下，我只好用长枪在掌心划了道口子。这次狼满意地舔净血迹，绿眼睛里的敌意淡了些。包扎伤口时，我发现它右耳缺了半截——是和其他狼王争斗留下的。
“就叫你灰耳吧。“我揉揉它完好的左耳，换来一声不耐烦的低吼。
日落前我们翻过毒龙岭。站在山脊上，能看见远处黑水城的轮廓像蹲伏的巨兽。灰耳突然停下，耳朵警惕地转动——前方林间有打斗声。
我示意灰耳放轻脚步。透过灌木丛，看见三个穿皮甲的佣兵在围攻个戴斗笠的人。地上已经躺着两具尸体，看装束是同一支队伍。
“把地图交出来！“领头的佣兵挥舞着锯齿刀，“饶你不死！“
斗笠人突然轻笑，声音竟是个女子。她袖中滑出柄短剑，寒光闪过，三个佣兵同时捂住喉咙倒下。摘下的斗笠露出张姣好的脸，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
“看够了吗？“她突然转向我们藏身处，“叶公子？“
我浑身绷紧。灰耳龇着牙就要扑出去，却被我按住脖颈——那女人指尖转着的，正是王叔给我的黑铁令牌。
“别紧张。“她把令牌抛过来，“我是噬灵阁的夜枭，奉命来接贵客。“
令牌入手冰凉，但边缘多了道暗红色的纹路。叶修罗突然警告：“别信！令牌被下了追魂引！“
我假装擦拭令牌，用枪尖悄悄刮掉那层红纹。夜枭的笑容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看来叶公子对我们有些误会...“
灰耳突然暴起。它吐出的气刃削断夜枭几缕发丝，我趁机挺枪直刺她心口。夜枭身形鬼魅般后撤，短剑与枪尖相撞爆出火花。
“不愧是修罗族。“她惋惜地叹气，“本来想让你死得痛快些。“
树林里突然站起十几个黑影，每人手中都拿着泛青光的弩箭——是浸过尸毒的破魔弩。夜枭退到弩手后方，指尖亮起诡异的红光。
“杀了他，赏金平分！“
第一波弩箭射来时，灰耳纵身跃起。三支箭擦着肚皮飞过，我趁机挥枪扫落大半。但左肩还是中了一箭，尸毒立刻让整条手臂麻木。
“用那招！“叶修罗厉喝。
我咬破舌尖把血喷在枪尖。弑神枪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颤鸣，枪纹亮如烙铁。第二波弩箭临近时，枪尖自动划出半圆，血芒凝结成盾形气墙。
“修罗血盾？！“夜枭变色，“撤！“
已经晚了。血盾反弹的弩箭倒射回去，十几个弩手惨叫倒地。我强撑着想追击，尸毒却已经蔓延到胸口。灰耳叼着我衣领拖到树后，警惕地盯着夜枭消失的方向。
“她不是冲赏金来的。“叶修罗声音凝重，“那女人用的是神宗暗堂的化血剑。“
我摸出最后一颗凝魂丹吞下。药力与尸毒在体内厮杀，疼得眼前发黑。恍惚间看见灰耳在舔我伤口，粗糙的舌头刮去腐肉。
“它...在帮我解毒？“
“风魔狼的唾液能解百毒。“叶修罗顿了顿，“但它需要报酬。“
我苦笑着伸出另一只手。灰耳这次舔得很轻，绿眼睛里竟有几分得意。夜幕降临时，我靠着树干恢复了些力气。黑水城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像引诱飞蛾的烛火。
夜枭的出现证明黑市也不安全。我展开王叔的地图，发现背面用炭笔标了个新地点——野人沟。那里画着个小鼎的图案，旁边写着“老烟枪“三字。
“灰耳。“我揉揉狼耳朵，“换个方向。“
它不满地喷了个响鼻，但还是屈下前肢。远处黑水城的钟声传来时，我们已没入漆黑的丛林。月光下，长枪的纹路偶尔闪过血光，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