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惊蛰雷阵雨敲打着县医院体检中心的玻璃,吴锋攥着入伍报名表的手指发颤,报名表边缘被捏出锯齿状毛边。走廊尽头的广播在喊“下一位抽血“,混着来苏水和铁锈味的血腥气,让他想起初二那年在音乐教室咬出血的手背。
“想清楚了?“穿军装的复检医生用钢笔敲着他的视力检查表,“裸眼5.0,文化课成绩也够,考个好大学不难。“窗外的雨突然变大,雨点砸在铁皮棚上发出密集的鼓点,他盯着医生袖口的军衔徽章,突然想起夏老师教案本里那片蝉蜕,翼膜上的纹路和徽章边缘的麦穗惊人地相似。
体检前夜他做了个梦:自己站在河埠头,陈墨的天蓝色发绳漂在水面,苏棠的枫叶落进发绳的结,欧阳靖的青柠指甲油在水面画出波纹,最后所有东西都聚成夏老师的银戒,沉进河底时变成片蝉蜕,透明的翼膜上清晰地印着“入伍“两个字。醒来时枕巾被口水濡湿,他摸出枕头下的日记本,里面夹着的三样东西——发绳、枫叶、钢笔字扉页——在台灯下泛着微光。
抽血室的护士戴着手套,橡胶味混着她头发上的茉莉香。针头扎进血管的瞬间,他看见护士腕上戴着串红绳手链,绳结样式和林晚晴当年的一模一样。“怕疼?“护士递过棉签,指尖的茉莉香突然变得尖锐,“我弟弟去年也入伍了,现在在边境线上守哨所。“她说话时睫毛颤动,让他想起苏棠眼尾的桃花痣,只是这颗“痣“长在她眉心,像粒细小的汗珠。
下午的心理测试题印在油印纸上,最后一道题是:“你是否相信某些经历早有预兆?“他握着铅笔停顿了很久,笔尖在纸页上戳出个浅坑。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夏老师办公室里的断绳、陈墨脚踝的墨痣、苏棠改稿时的红笔、欧阳靖戒指内侧的字母——这些碎片突然在暴雨声中连成线,像蝉蜕的脉络,指引着某种他尚未理解的方向。
复检结束时雨停了,他在医院门口撞见穿军装的接兵干部。那人肩上的星星在云缝里闪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昨晚梦里的蝉蜕翼膜。“小伙子,想清楚了就签字,“干部递过签字笔,笔杆上刻着“为人民服务“,“部队是所大学校,能让你看见不一样的世界。“他接过笔,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闻到干部领口飘来的雪花膏味,和夏老师当年用的牌子分毫不差。
回家路上他绕到中学操场,柳树根下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他用钥匙挖出当年埋的铁皮盒,蓝花小褂被潮气浸得发皱,布料上的折痕像极了体检表上的折线。他把小褂和报名表放在一起,发现布料褪色处的蓝花,正好映在“是否自愿入伍“的“是“字上。远处传来预备铃响,他想起高三教室后墙的高考倒计时,数字“98“被雨水冲得模糊,像片将化的麦芽糖。
深夜他在日记本上画下体检表的轮廓,在“既往病史“栏里画了片蝉蜕,在“家庭成分“栏旁写了句欧阳靖的话:“能写的,是刺痛你的细节。“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开始了,比往年早了半个月,像某种急促的催促。他摸着铁皮盒里的蓝花小褂,突然明白那些荷尔蒙催生出的敏锐感知,那些来自基因深处的吸引,其实都是命运递来的谜面——夏老师的银戒是规则,陈墨的笑涡是纯真,苏棠的诗是理想,欧阳靖的成熟是现实,而现在,这张体检表就是解开谜面的钥匙。
黎明前他把报名表和小褂一起放进书包,出门时看见母亲在厨房煮鸡蛋,围裙上沾着蓝花布的碎屑——那是她给即将高考的邻居孩子做的新书包。他接过鸡蛋,蛋壳的温热透过掌心传到心脏,突然想起夏老师说过“蝉蜕的疼痛是光的形状“。或许无论选择哪条路,那些刻在生命里的预兆都会如影随形,就像此刻书包里同时存在的报名表和蓝花小褂,一个指向远方的迷彩,一个守着心底的河埠头,而他需要做的,只是在晨光里抬起头,看清蝉蜕翼膜上,命运早已写下的、关于光与疼痛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