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自明天的日记

1824年6月26日。

沪海监狱。

“这就是手机，”江非蹲在潮湿的水泥地上，用食指画了一个长方形。

“大概这么大，薄薄的。”

他对面的胖子眨了眨眼睛，三十多岁却像个懵懂的孩子。

两人穿着和他一样的灰色囚犯服，只不过他的衣服被撑得几乎要裂开，肚皮上的扣子总是绷着，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肉。

“里面有人吗？”胖子问，声音里带着奇怪的期待。

江非愣了一下：“什么？”

“手机，”胖子认真地说，用粗短的手指点了点江非画在地上的长方形，“里面是不是关着小人，像我们一样？”

沪海监狱的院子很小，四四方方的像个深井，他们两人像是活在井底的青蛙，抬头只能看到一小方天地，只有正午时才能照进来一点可怜的阳光。

胖子背对着光，眼睛却亮得吓人。

“不，手机里没有人。”江非耐心解释，“人们用它来通话、发信息、上网……”

“上网？”胖子歪着头，显然这个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江非叹了口气。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快十年。

而这胖子，大概出生起就没离开过这座监狱。

而这座监狱里大概只关着两个可怜虫。

一个是从小被关到大的胖子。

另一个就是他。

他来自二十一世纪蓝星。

曾经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

那个世界里他有一个幸福的家，爱他的父母和哥哥，还有很多的朋友。

在一次午睡后，他莫名来到了这个世界。

遗憾的是，他穿越的时候并没有继承到原主人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被关到这个监狱里。

“网就像……”江非努力寻找着胖子能理解的比喻，“就像蜘蛛网，人们可以通过网，获取知识和别人交流。”

胖子懵懂的问道：“所以人们是被网困住的，就像蜘蛛网里的虫子？”

“我明白了，手机就是小监狱，它把人们关在里面。”

江非欲要反驳，却听见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看守冷漠地看着他。

“102号，提审。”

江非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今天的审讯时刻到了。

……

审讯室在监狱的最底层，需要穿过三道铁门。

江非沉默地走在两个看守中间，听着他们的靴子在地板上敲出整齐的回声。

这里的墙壁上没有任何标记，没有窗户，只有每隔十米一盏的苍白灯光。

几经转折，他来到了审讯室的铁门前。

审讯室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小房间，中间放着一张金属桌子，两把椅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坐在中央，五十多岁左右的模样，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看起来倒像个大学教授。

“又见面了。”男人温柔的声音传来，“请坐。”

江非坐下。

在典狱长的示意下，两个看守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铁门。

典狱长每天这个时间都会把他提过来，跟他聊一些天南地北的话题。

在此期间，江非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进监狱，刑期多久。

但典狱长总是顾着说自己的话，比如今天吃了什么，看了什么书，干了什么工作。

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

“你心情似乎不错，不如我们今天聊一点不一样的吧，怎么样？”典狱长微笑看着他，似乎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江非疲于回答。

因为无论他是拒绝还是同意，他都会自顾自的讲下去。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龙吗？”

典狱长的问题在审讯室里回荡，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是典型的欧洲人长相，锋利的下颌，深邃的眼眶，蓝色的眼眸在暗处闪烁着某种非人的光泽。

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看着他，他的目光中带有一丝不容置疑。

被那股目光看得发毛，江非随便回道：“信。”

得到回应，典狱长满意的点了点头，提到祂们时，眼睛里尽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祂们是一群智慧而无私的生物，伟大的古龙神们赐予我们永恒的生命与文明，”典狱长话锋一转。

“但是，”

“人类之间，有人背叛了祂们。”

见江非没有反应，典狱长意味深长地看向江非：“你好像，并不在意？”

江非沉默片刻后，他道：“与其在意这些虚无的事情，我更在意明天吃什么，以及什么时候能出去。”

监狱里的伙食总是相同的：一碗稀粥，一片干面包，偶尔会有一小块黄油，食物总是难以下咽。

典狱长扶了扶鼻梁上的金属框眼镜，微笑起来，那笑容让江非不寒而栗。

不出意外的，这一次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好像很累了，去休息吧，你会期待明天的。”

他起身拿起搭在椅子靠背的西装外套，转身离开，留下江非一个人坐在那里。

“期待明天吗，但愿如此。”

对于江非来说，他比任何人都不期待明天的到来。

十年的监狱生活简直无聊至极，他能活动的范围仅有牢房——放风的院子——审讯室。

他也曾精神崩溃而自杀，从精神疯狂到麻木清醒他用了十年的时间。

只可惜这里的医疗条件出奇地好，任何伤势都能在第二天痊愈。

他慢慢直起身子，蹒跚地走向门口。

……

江非的牢房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固定在墙上的桌子，和一个……简陋的木质马桶。

没有窗户，只有门上方的一个小通风口，高得即使站在床上也看不到外面。

但到了晚上，如果月亮位置合适，会有一小缕月光透过通风口斜射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

江非坐在床边，盯着灰色的墙壁。

他忽然弯下腰，从床下拉出一个金属盒子。

里面只有一本笔记本，黑色封面，已经破旧不堪，还有一根蓝色的圆珠笔静静地夹在笔记本的封面上。

这盒子是从他穿越来时就已经有的，起初只是一个空白的本子，后来他实在闲着无事，就在上面记起了时间。

他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正”字，一页又一页。

江非拿起笔，在最新的一页上又添了一笔，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正字。

每一笔代表一天，他已经写了……他快速估算了一下……大约三千多笔。

这已经成了他唯一精神支柱。

他期待着将来有一天，正字填满整个笔记本，那该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啊。

正要合上本子，上床休息时。

他却发现了一丝异样。

本子的下一页突然出现了深色的痕迹。

背后好像有字？

他翻开下一页，却见原本空白的页面上，莫名其妙的渐渐浮现一层红色的字迹。

字迹的内容是：

“第三千六百五十二天，远洋航行的第十年整，游轮终于靠岸了。”

“亲人们在码头欢呼着迎接着我的回归。”

“在这次的航行里我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虽然很不舍得，但是没有什么是比迎接我的新人生更加吸引人的了。”

——1824年6月27日，江非。

红字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像是正从纸的深处浮上来。

直到变化停止，原本平坦的直面竟然有了字迹凹凸的痕迹，在月光的映衬下有一层薄薄的立体感。

“这是什么东西？”

江非睁大眼睛看着这些字，指尖开始颤抖。

这些字迹……与他的字迹几乎完全相同。

好像是在用他的语气在写日记，但落款日期却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