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李晓雨在秦岭腹地一间破败的土房子里找到父亲时,人已经死很久了。

她没想到,他宁愿死,也不愿面对现实。

她心想,死了,也是好事。至少对母亲是个交代。

土炕上的骸骨一块块、一节节被她装进军绿色帆布背包里,扽两下后放在靠窗的炕沿上。窗外刮起风来,雨势也逐渐变大。她将黑色冲锋衣的帽子向后推开,整个人靠墙滑坐在地。水珠顺着她黑色齐耳发尾漂染的蓝色滴落。

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意识到是在山里,又做罢了。随后又取出两根,将三根烟头朝外并排放在土炕边缘,当作是对父亲的祭奠。

在她正前方的墙壁上,挂满了落灰的各色皮影人。这些原本挂在她家正对大门的空墙上。当时母亲特意找人做了个满墙大小的玻璃框,皮影均匀排列其中,像陈列在博物馆里。

伴着窗外的雷鸣声,李晓雨的耳边响起父亲三天前在钟楼城墙上的嘶吼:“我有什么错?是这个时代错了!”她想起十年前的中秋夜,父亲用皮影特意为她演绎的“兔子奔月”戏码。

那晚,她养在阳台的兔子惊死于节日欢庆的鞭炮声中。父亲从卧室抱出他的红色皮影戏箱,说要帮她把小兔子带回来。

幽暗的客厅里,白色幕布被后面的油灯照亮,黄色圆月从中缓缓升起。一只红眼绿纹的皮影兔子由左边入画,蹦跶到一块草丛边上,它低头吃草的时候,耳朵和身子还会时不时竖起倾听周围的声音。突然,兔子红眼变白,倒地不起。良久,它蹬蹬腿,眼睛复红,起身朝着月亮飞奔而去,消失在了月亮的光辉中。

父亲从幕布后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小兔子放到她手心,“你看,小兔子回来了。”

那时候,父亲还在,是受人尊敬的皮影艺术家。母亲也不疯,是温柔能干的家庭主妇。她拥有一个温馨圆满的家庭。

一周后,父亲打碎玻璃框,连人带皮影从这个家彻底消失了。

母亲花了一个月从惊愕慌张到疯癫绝望,依然没能消化这场变故。她决定用一场大火清除父亲在家里的一切痕迹,包括她们母女俩。十二岁的李晓雨半夜被浓烟呛醒,拼尽全力将母亲拖出火海,连带着那枚兔子皮影一起。

十年后能再见到父亲,还要从她在地铁二号线钟楼站,被人莫名推下车厢的事说起。

那截脱挂车厢内,除她以外,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