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税

血水如污浊的雨点砸落，几团模糊的肉块噗通坠地，重重砸在那滩已与泥土、碎甲、内脏混作一团、辨不出原形的马尸酱上。源自血脉的暴怒缓缓冷却。靴底传来异物的触感，他低头，用沾满粘稠血浆和碎肉的手指，从泥泞中抠出一块被踩得扭曲变形的金属薄片。看着那扁平的、脚下抓着滴血权杖的鹰徽，冰冷的厌恶感再次翻涌——不再是引动毁灭的狂怒，而是对一只待碾碎虫豸巢穴标识的纯粹憎恶。他随手将这废铁般的徽记塞进系统的仓库深处，不再多看一眼。

几步之外，那个沉重的黑色皮质卷轴筒躺在被血浸透的腐叶上。入手是预料之中的沉重，冰冷的皮质带着一种滑腻的、仿佛某种生物表皮的错觉。黯淡却坚韧的秘银丝线如同活蛇般紧紧缠绕着筒身，封口的深红火漆上，那滴血的权杖印记宛如未干的血痂。指间发力，筒身纹丝不动，秘银丝线深陷皮中。他能感觉到，若再加大一丝源自坍缩器官的力量，这脆弱的皮筒连同其内的秘密，瞬间就会化为齑粉。一丝毁灭的冲动在右臂幽界器官中窜动，带来轻微的震颤。他强行压下这股将一切碾碎的欲望。现在不行。这硬壳里的东西，或许能成为撬动这腐烂秩序的一根楔子。

属于死亡之翼职业的狩猎本能无声指引，他轻易捕捉到空气中残留的铁锈、汗臭与恐惧混合的气息，以及地面上被慌乱脚步和沉重马蹄蹂躏出的狼藉小径。循着这绝望的余韵，他踏出幽暗的森林边缘。正午惨白的阳光灼烤着大地，不远处，一个村庄如同溃烂的疮疤，匍匐在视野尽头。

脚下的土壤本应肥沃，此刻却大片荒芜，稀疏的作物如同癞疮般点缀其间。分明是万物疯长的夏季，田里的苗子却稀稀拉拉，蔫头耷脑，透着一股死气。用于灌溉的河水浑浊发黑，水面漂浮着腐烂的枝叶和肿胀发白的动物尸体。村口，一个粗糙的绞架突兀地矗立着，顶端悬吊着一个风干蜷缩的黑色轮廓，几只乌鸦如同不祥的音符停留在朽木上。歪斜的茅屋仿佛随时会散架，土坯墙上裂开巨大的缝隙，露出内里的黑暗。明明是正午该升起炊烟的时刻，却只有零星几缕灰败的烟气，有气无力地飘散。

一阵裹挟着热浪的风吹来，浓烈的气味直冲鼻腔：劣质柴火的呛人烟味、垃圾堆的酸腐、牲口圈的臊臭，还有那如同铁锈浸泡在脓液里、再混入陈年血腥抹布的、令人作呕的‘人牲’气息。死亡的气息在这里不是终结，而是弥漫在空气中、渗透进土壤里的常态。

‘十天…刮地皮…’骑士临死前那充满厌恶与恐惧的嚎叫，此刻异常清晰地在他脑中回响。看着眼前这片连骨髓都快被榨干的景象，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毫无笑意的弧度。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税则，但那些税吏能从这里刮走的，恐怕真的只剩浸透血泪的泥土本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