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计时牌翻到“100”的那天,林夏的世界彻底分崩离析。清晨的雾气凝结在倒计时牌的玻璃上,将鲜红的数字晕染得模糊不清,如同她此刻混沌的意识。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翻书声中,她盯着课本上的音符,却只看见江叙苍白的脸和那句冰冷的“以后别来找我”。后颈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伸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抓挠出的血痕,猩红的血迹蹭在袖口,像极了江叙吉他弦上凝结的痂。
午休时,她在校史馆后的银杏林枯坐。秋风卷着枯叶扑在脸上,却比不上心底的寒意。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印刷厂的机器被查封了,你爸在派出所……”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颤抖,最终只打出一个“好”字。记忆突然闪回小时候,父亲总爱把她扛在肩头,带她穿梭在印刷机轰鸣的车间,油墨的味道混着父亲的汗味,是她最安心的襁褓。而现在,那座承载着童年的工厂,成了悬在全家头顶的铡刀。
深夜,林夏发着高烧蜷缩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里,素描本摊开在眼前,最新一页画着江叙戴着银杏叶手链的手,铅笔线条却在手腕处戛然而止——那里本该戴着她送的草莓发绳,如今却换成了苏晴的钻戒。窗外的雨突然倾盆而下,打在玻璃上发出绝望的呜咽,她想起校庆那天,江叙后退时眼中的陌生,仿佛他们从未在音乐教室共享过数百个黄昏。
“小夏,江太太来了。”母亲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时,林夏正将退烧药混着冷水灌进喉咙。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站在玄关,猩红的高跟鞋碾过门槛上的落叶,如同她碾过别人的人生。“听说你最近总去骚扰江叙?”女人涂着蔻丹的手指划过茶几,留下一道浅色痕迹,“林氏印刷的地皮,我已经联系好拆迁队了。”林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母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瓷砖上:“求求您,小夏还在念书……”
暴雨夜,林夏在江叙家别墅外站了整整三个小时。铁艺围栏上的尖刺划破手掌,鲜血顺着栏杆滴落,在水洼里晕开一朵朵妖冶的花。二楼的落地窗透出暖黄的光,苏晴穿着丝绸睡袍倚在江叙怀里,他修长的手指正温柔地替她拢起发丝。当林夏终于喊出“江叙”时,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别墅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传来苏晴娇嗔的笑声:“讨厌,野猫叫得人家睡不着呢。”
第二天,林夏在课桌里发现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印刷厂的收购合同,还有张纸条,是江叙的字迹,却工整得陌生:“忘了我,好好活着。”她发疯般撕碎纸张,白色的碎片像雪片般飘落,同桌惊恐地看着她把碎纸塞进嘴里,咸腥的纸浆混着眼泪咽下去,灼烧着早已千疮百孔的胃。教导主任的训斥声从身后传来时,她正对着镜子用美工刀划开手腕——不是真想寻死,只是想确认自己还活着,还能感受到痛。
美术课上,老师让画最珍视的人。林夏的笔尖在画纸上颤抖,却画出满纸扭曲的线条。那些曾经流畅的轮廓,如今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她想起江叙教她识谱时,指尖扫过她手背的温度;想起他在唱片店说要组乐队时,眼中跳动的星光。而现在,那些温暖都成了淬了毒的刀,每回忆一次,就在心脏上剜出一道新伤。
深秋的某天,林夏在校门口撞见江叙和苏晴。苏晴的孕肚已经显形,她小鸟依人地靠在江叙怀里,而江叙的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婴儿用品店的小票。林夏的膝盖突然发软,扶住旁边的梧桐树才勉强站稳。苏晴笑着打招呼:“这不是总在后台转悠的同学吗?叙哥哥说不认识你呢。”江叙始终没有看她一眼,只是轻轻护着苏晴的腰,转身时,林夏看见他后颈的纱布又换了新的,雪白的绷带下渗出淡淡的血迹。
林夏开始绝食。母亲哭着把饭菜端进房间,又原样端出来。她整夜整夜地画江叙,画到手指抽筋,画到铅笔芯折断在纸里。画布上的人渐渐变得面目全非,五官扭曲成痛苦的模样,背景里是漫天坠落的银杏叶,每片叶子上都写满“对不起”。当美院的录取通知书寄来时,她正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在志愿表上勾选了最远的城市——离青藤中学,离江叙,越远越好。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林夏再次来到音乐教室。生锈的门锁在她蛮力下终于打开,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不止。月光透过破碎的玻璃洒进来,照在那架布满蛛网的钢琴上。琴键缝隙里还卡着半截断弦,那是江叙为了练《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时崩断的。她颤抖着按下琴键,发出的却是沙哑的杂音,如同她破碎的人生。
在吉他盒底层,她发现了江叙留下的东西:褪了色的草莓牛奶盒,里面装着他们一起淘的唱片票根;她送的草莓味护手霜,还剩最后一点膏体;还有张皱巴巴的便签,是她写的“加油”,如今被水渍晕染得几乎看不清字迹。最底下压着封信,拆开的瞬间,照片滑落——是江叙在后台的偷拍,她正专注地画他弹吉他的样子,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她脸上镀了层金边。信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夏,对不起,忘了我。”
林夏点燃了所有东西。火苗窜起的瞬间,她仿佛又听见江叙的吉他声,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睛。灰烬飘落在钢琴上,与琴键上干涸的血迹融为一体。窗外的银杏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是无数个被撕碎的承诺,在黑暗中发出呜咽。她知道,有些候鸟一旦南飞,就永远不会归来,而她的春天,永远停在了遇见江叙的那个九月。
大学四年,林夏的画笔从未停歇。她的《候鸟》系列画作里,每只鸟的翅膀都带着伤痕,背景中总藏着半片银杏叶。某次个展上,她接到匿名电话,对方出天价买下所有作品,条件是保留画中的银杏叶。当快递送来装裱好的画作时,她在画框夹层里发现张演唱会票根——是他们错过的那场,副券上写着:“对不起。”而此时的江叙,早已是商界新贵,新闻照片里,他牵着苏晴和孩子,笑容得体而疏离,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冷光,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