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优秀,人如其名,我生来优秀,是他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当别人还在吱呀学语之时,我便可以读出一首完整的古诗;当别人还在学12345的时候,我就已经独自解出第一道方程。
我的步伐永远快人一步,所以我自认为不输给任何人,因为这个世界是由成绩说话的,我天生就是比别人优秀。
可我的内心总有一种隐秘的躁动,我偶尔会在秋雨后停下笔,会在早读时发呆看天,会在油画课上画副水彩,每当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总会有人来修正我,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他们是在为我的未来着想,就依着他们做了。
到了大学,我展现的成就,远超所有人的预期,我轻而易举的通过国内最顶尖大学的单独测试,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堪称完美,每一处细节都被人歌颂,我的全部都被作为优秀的标准答案。
所有人都在称颂我的人生,我享受着这一切,可渐渐的,我却感觉有些厌烦,我扒开原本遮挡我视线的一双双手,他们畏惧我的地位,恐惧我的成就,纷纷退后,最后留出一片冰冷的空地。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攫住了我,我竟享受着它。
突然,一道尖锐的嘶鸣刺破空气!狂怒瞬间攫住我,我厉声咆哮:“闭嘴!!!”同时猛地挥手——“咔嚓!”闪光灯亮起。顷刻间,人群围拢照片,赞叹如潮:“多么优美!”“完美的一挥!‘闭嘴’这命令多么威严有力!”然而,另一道、再一道尖叫声此起彼伏。这时,人群中响起了模仿我的声音:“闭嘴!”“闭嘴!”起初零星,旋即汇成一片单调而恐怖的合唱。我的愤怒,我的命令,被他们捕捉、复制、扭曲,变成了一种新的、更可怕的规训噪音。尖叫声与“闭嘴”的合唱声浪愈发汹涌。我再也无法承受,失魂落魄地跌回他们为我铸就的位置。
尖叫声戛然而止,只剩连绵不断、单调重复的赞叹,我咬牙切齿,双手止不住的发抖,最后晕厥过去。
后来我脱去了衣物,高坐在那个象征着正确的王座上,受万众瞻仰,所有人看到我都要赞誉我的一切,越来越多人跪倒在我的王座之下进行祈祷。
那天,所有人从后到前依次闪开,留出一片空地,我抬头看向那里,一个疯子,在滴淌污水的管道下舞动着,姿态笨拙而癫狂,显得滑稽又搞笑,所有人嘴角都大幅上扬,却没有任何声音,他们的目光同时转向我,在等着我发出第一声笑声。
那个疯子也停下动作看向我,但是他竟敢直视我的眼睛,我感到愤怒,他以为他是谁,可接着一阵茫然袭来,多少年了,从未有人胆敢直视我的眼睛,我连愤怒之后的本能也早已忘记。
所有人从前到后开始尖叫,然后拼命的想要把空隙填上,疯子也笑了,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普通的笑,我又晕了过去。
当我从祈祷声中醒来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只是祈祷,我开口询问:“那个疯子呢?”
底下人头攒动,我感到恶心,那场面汇成一个不断蠕动、发出巨大轰鸣的怪物,我忍着恶心,带着愤怒又问了一句:“疯子呢?”,怪物蠕动的更加猛烈,轰鸣声震耳欲聋,可不管我如何愤怒,都得不到一丝答案。
我慢慢的恢复了平静,他们开始传颂我的神话,说我是上帝耶稣降临,是释迦摩尼的转世,是孔子老子的化身。
我日渐忘却本源,终至相信那加冕的神话,我也再也没能见到疯子。
我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看到曾创作的油画作为圣物被人们所供奉时,我毫无波澜,可当我看到被标注为“失败品”而展示的水彩画时,我哭了,泪水决堤般无声滑落。
尖叫声又起,其实我早已洞悉一切,却因懦弱而耻于承认,我时隔几百年第一次动了起来,我挣扎着,挪动僵硬的身体,一步步向前,即使我干枯的双腿早已不足以支撑起我的身体,即使尖啸声令我失聪,即使每一步都踏碎从未体验过的痛楚,我依然坚定的向着它前进,我伸出手触摸画布,那粗糙的质感,是我早已忘记的真实,意识沉入无边的虚无。
醒来时我看到了疯子,他在朝我笑,似乎早已知晓我的到来,我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他没有说话,挥挥手指向前方。
那里有人,有许多人,我放开他的手,独自朝那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