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百块与“天窗”

齐默像个刚从火灾现场逃出来的难民，顶着爆炸头，浑身散发着蛋白质烧焦的诡异气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尿骚味——那是黄毛的“贡献”），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深夜湿冷的街道上。每一步都在积水里留下一个带着可疑焦痕的水印，引得零星几个深夜归人惊恐地贴着墙根走，仿佛他是移动的生化武器。

雨势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像老天爷擤不完的鼻涕。街道空旷得像个巨大的停尸房，只有前方路口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在雨幕中固执地亮着，像一座散发着廉价温暖和速食面香气的孤岛。

“叮咚——欢迎光临！”自动门发出欢快到近乎刺耳的电子音，与店内惨白的荧光灯管、空调暖风以及关东煮咕嘟咕嘟的沉闷声响一起涌来，形成一种极其荒诞的对比。

柜台后面，胖老板正打着哈欠刷着短视频，屏幕里夸张的笑声在寂静的店里格外突兀。当他看清门口进来的“东西”时，哈欠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油腻的柜台上，屏幕里的小姐姐还在卖力地扭着腰。

“卧——槽？！”老板下意识地往后猛缩了一下，后背撞在货架上，震落几包薯片。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兄…兄弟？你…你这是…刚从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蹦出来？还是…行为艺术搞自焚未遂？”他目光死死锁在齐默那根根挺立、冒着青烟的爆炸头，以及额头上那个硬币大小、边缘焦黑、中心粉嫩的醒目“天窗”上。

齐默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每一个关节都像生了锈。他没力气也没心情解释这堪比好莱坞特效的造型来源。他几乎是扑到柜台前，把那张湿漉漉、边缘焦黑卷曲、还沾着可疑黑色物质（可能是他头皮碳化物）的彩票，“啪”地一声，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气势，拍在了玻璃柜台上。一个清晰的、焦黑的手指印留在了上面。

“兑…兑奖。”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喉咙里还带着被电过的灼痛感。

胖老板惊魂未定，看看彩票，又看看眼前这个造型惊悚、眼神却异常执着（或者说呆滞）的“难民”，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捏起彩票的一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拆炸弹，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诅咒）。他皱着眉，凑到柜台下那台同样油腻的彩票终端机前，眯着眼，对着彩票上那串被水洇湿又被雷劈得有些模糊、边缘还带着焦痕的数字，一个键一个键地、极其缓慢地按下去，每按一下都仿佛用尽了毕生的专注力。

机器发出“滴…滴…”的读票声，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意味。

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胖老板屏住呼吸，绿豆小眼死死盯着屏幕。

终于，屏幕上跳出一行绿色的字：【三等奖，奖金：500元】。

胖老板盯着屏幕，又低头看看手里那张饱经风霜、堪称彩票界行为艺术的票，反复确认了两遍，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变成了难以置信，又从难以置信变成了一种混合着深切同情和巨大荒谬的古怪神色。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齐默，重点关照了他头顶的“避雷针”造型和额头的“天窗”。

“啧…”老板咂了咂嘴，那声音在齐默听来充满了命运的嘲弄。他慢吞吞地拉开收银机，从里面数出五张皱巴巴、边缘甚至有点起毛的红色百元大钞。动作慢得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然后，他连同那张如同刚从战场废墟里刨出来的彩票一起，隔着柜台，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姿态推了过来。

“喏，五百块。兄弟，拿好。”老板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以及毫不掩饰的调侃，目光意有所指地在齐默的额头和爆炸头上扫了扫，嘴角咧开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点市侩优越感的弧度，“这点钱…啧，够你去医院挂个急诊号，好好看看脑子…顺便，”他努了努嘴，指向齐默的额头，“找个手艺好点的师傅，给你头上那个新开的‘天窗’补补？我看用502胶水粘块不锈钢片就挺合适，防雷还耐用！”

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无情地打在齐默焦黑未褪尽的脸颊和那几张簇新却显得格外单薄的红票子上，将老板那张混合着戏谑与“我懂你有多惨”的脸映照得格外清晰。钞票边缘蹭到了柜台玻璃上残留的水渍和油污，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带着廉价感的红。

齐默没动。

他盯着那五张钞票，眼神空洞，像是第一次认识这种人类文明的造物。五百块。

在半小时前，这大概是他加班三天才能换来的血汗钱，是他省吃俭用给林薇买那瓶“雨后栀子花”香水的预算，是他被主管王德发指着鼻子骂“代码写得跟屎一样”时，心里默默计算着能买几桶红烧牛肉面熬过这个月的数字。

现在？

呵。五百块。买不回被劈糊的头发，填不平额头的“天窗”，更抹不掉沙发上那刺眼的一幕。它轻飘飘的，像一片被雷劈下来的枯叶。

老板的调侃像一群烦人的绿头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带着市侩的优越感和置身事外的轻松。齐默缓缓抬起手，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关节机器人，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被电麻的肌肉。焦黑的手指掠过那几张散发着油墨味的钞票，没有去拿，反而精准地捏住了那张边缘卷曲、沾着焦痕和污渍的彩票。

粗糙的纸张触感，指尖传来微弱的静电刺痛感，像是在提醒他刚才那场荒诞的“天启”。

【财富逆转系统…绑定成功…新手生存礼包（低保版）…礼包一：本地化小额财富启动码（俗称：彩票三等奖号码一组）…礼包二：初级市场波动预警（俗称：美股暴跌预警一次）…美股暴跌预警…倒计时：11小时47分…】

脑子里那个冰冷的金属音留下的信息碎片，此刻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如同黑暗冰冷的深海中唯一闪烁的、带着诡异诱惑的坐标。五百块？这只是个开始。一个被雷劈出来的、荒诞不经的、带着焦糊味的开始。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便利店老板那张写满“这倒霉蛋真可怜，但关我屁事”的脸，穿透了被雨水模糊、流淌着霓虹灯扭曲光影的玻璃门，投向外面依旧漆黑的、深不见底的雨夜。雨水在“老王便利店”的招牌上蜿蜒流淌，扭曲的光影如同怪诞的命运预言。

嘴角，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焦黑的皮肤因为这个动作裂开细微的纹路，露出底下一点新生的、粉嫩的肉色。这个笑容出现在他此刻狼狈不堪、顶着一头避雷针、额开“天窗”的脸上，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茫然、被背叛的冰冷余烬，以及一种刚刚被强行塞进脑子里的、名为“系统”的荒诞希望，显得格外诡异，甚至…带着点精神病人般的疯狂。

“挂号？”齐默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奇异的、仿佛两块生锈铁片在摩擦的冰冷质感。他捏着那张彩票，在老板错愕的目光中，慢慢地、慢慢地将其折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然后塞进自己同样焦黑一片、勉强能看出是西装内袋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被电击后的温热。

他最后看了一眼玻璃门上自己那如同从火灾现场爬出来、又被泥头车碾过的倒影——爆炸头倔强挺立，焦黑的脸如同锅底，额头上那个硬币大小的焦痕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像一枚被强行烙上去的、不祥的“天选之子”徽记。

“老板，”他转过身，推开那扇沉重的、沾满指纹的玻璃门。深夜湿冷的空气混合着雨水和城市尾气的味道猛地灌了进来，吹动他额前几根倔强挺立的焦发，带来一阵细微的、持续的刺痛。“谢了。这钱…”

他顿了顿，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柜台里那张混合着惊愕和“这人有病吧”表情的胖脸，嘴角那抹诡异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留着给你买瓶好点的生发水吧。我看你中间那块‘地中海’，快能停航母了。”

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叮咚——谢谢惠顾”的电子音，彻底隔绝了便利店里的灯光、暖风、关东煮的香气，以及老板那张瞬间涨成猪肝色、张口结舌、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聪明绝顶脑袋的滑稽表情。

齐默的身影重新没入冰冷的雨夜，脚步依旧踉跄，像一台随时会散架的报废机器。但不知为何，那被雷劈过、被绿过、被五百块羞辱过的背影，却挺直了些。像一柄刚从雷火与泥泞中淬炼出来、虽然布满裂痕和焦痕、却意外地没有折断、反而透出一股冰冷锋芒的残剑。

雨点“啪嗒啪嗒”砸在额头的焦痕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持续的刺痛，像命运的嘲笑，也像某种冰冷的提醒。他抬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块焦黑皮肤边缘新生的嫩肉。

脑海里，那个冰冷的提示音留下的信息碎片如同幽绿的萤火，固执地闪烁着：

【美股暴跌预警…倒计时：11小时42分…目标市场：纳斯达克…关键触发点：泰坦科技（TITAN）财报造假曝光…】

家？那个地方现在只剩下沙发上的污渍、背叛的余温和蛋白质烧焦的记忆。

他需要一台电脑。一个能接入那个疯狂世界、验证这荒诞“系统”是否真实的端口。越快越好。

他的目光，投向了街道尽头，那家闪烁着廉价霓虹灯招牌、通宵营业、散发着泡面与汗味混合气息的——“极速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