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33年5月的华北平原,风里裹着腐肉的腥气,如同一摊发臭的馊水。
长城沿线的战壕里,积水混着血水漫过战士的脚踝,水面漂着一层白花花的蛆虫,正往肿胀的尸体伤口里钻。
第29军的传令兵踩着战友的遗骸传递命令,草鞋绳断了一根,陷进泥里时,脚趾头蹭到一具尸体的脸——那是三连的老张,三天前还分给他半块压缩饼干。
北平军分会的会议室里,炭火盆烧得通红,炭灰飘在何应钦的金丝眼镜上。他将长城抗战伤亡统计表推给蒋介石派来的特使,纸页上“伤亡六万七千余人”的数字被指汗洇得发皱:
“前线急需增兵十万,弹药缺口三分之二……”
话音未落,特使已掏出密电,牛皮信封上盖着“最高机密”火漆印:“委座电令,剿共为第一要务,华北战事见机行事。”
何应钦攥着报表的手微微发抖,指甲在纸边掐出月牙印,窗外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不知哪家还在庆祝端午,艾草香混着硝烟,却听不见三百里外日军重炮的轰鸣。
古北口阵地,重伤员老王躺在担架上,大腿根的伤口烂得糊满泥污,腐肉里攒动的蛆虫像团化不开的白影,他却望着空中盘旋的日军飞机,突然抓住医护兵的手腕,那手腕细得像根麻秆:
“再给我颗手榴弹……就算烂成这样,老子也得拉鬼子垫背!”
他的钢盔挂在担架边,内衬里塞着女儿的剪纸——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而此时的南京,国民党军正将整师兵力调往江西,军列上“剿灭赤匪”的标语用红漆刷得锃亮,与华北前线士兵用鲜血写在碉堡上的“保家卫国”形成刺眼对比,那些血字已经被雨水冲成暗红色的泪痕。
5月25日,停战谈判的消息传来时,喜峰口的大刀队幸存者正用河水清洗染血的战刀,刀刃上的缺口里嵌着日军的碎骨。
队长李铁汉把刀狠狠插进土里,刀柄上的红布条早被血浸透,他吐出嘴里的草跟:
“三千兄弟拿命换来的防线,说弃就弃?
老子的刀还没钝,鬼子的血还没干!”
对岸的日军已经开始架起香槟,玻璃杯碰得叮当响,而中国士兵的坟头,新插的木牌上写着“无名氏之墓”,在风中摇摇欲坠,木牌边上扔着吃剩的饭团,被乌鸦啄得稀烂。
暮色笼罩长城,燕山山脉被染成铁锈色,如同一道道淌血的伤口。蒋介石的亲笔信送到何应钦案头,宣纸散发着檀香,字迹力透纸背:
“剿共为要,华北可权宜处置”
信纸下方,是刚从江西“围剿”前线发来的“捷报”,“击毙赤匪头目”的字样旁边盖着血红的印章。
窗外,最后一抹残阳染红了烽火台的断壁,那些用血肉之躯筑起的防线,那些被刺刀刻进长城砖的“死战”二字,终究抵不过一纸冰冷的命令,抵不过权贵们烟榻上飘起的鸦片烟雾。
晚风卷着沙砾掠过战场,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那是在啃食无人收殓的骸骨,而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照在这疮痍满目的土地上,照在那些永远无法回家的英魂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