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顿住脚步,转身时脸上已挂满得逞的狞笑。在偶时破云的月光下显得无比阴森。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
钱三搓了搓指头。“先把这个月的薪水给老子吧。薪水昨天才发,你可别告诉我你花光了。”
陈仁皱眉,试着套话。
“我看你就是想要勒索我!”
“我陈仁刚正不阿,我的大嫂冰清玉洁。我们两人之间关系清白,绝不像你所说的有什么勾连!”
钱三见陈仁满脸郑重,嗤笑一声。
“嘴硬!”
“我问你,上个月,你是不是在舞厅丢了一块手表?”
陈仁闻言微怔。
手表?
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是....一块浪琴?
见陈仁脸上似是回忆,钱三嘿嘿一笑,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块银白色的女士手表。
“这块手表还是当初我跟着泽哥,去霞飞路的洋行给大嫂买的。足足花了十块大洋呢!”
陈仁看着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手表,暗道还真是原身留下的疏漏,但现在哪能直接承认?
于是又摇头道。
“只是一块手表,能证明什么?我还说你偷的呢。”
钱三闻言一愣,气极反笑道。
“非要我把话讲明白!?”
“上个月,泽哥安排我们几个外堂去搬家具,你搬了十分钟就说肚子疼。再出现时,脚步不稳,一副被掏空了的模样。”
“搬完家具,我们直接回了舞厅。这块手表,就是我在你换衣服时,看到然后摸过来的!”
“买给大嫂的手表,忽然出现在你手里,而且时间还那么巧。就算泽哥不信我今天亲眼目睹,单凭这块手表,也足以证明你跟大嫂有奸情了!!”
陈仁闻言眉头微皱。
时间、事件和经过都对得上,细节详实,逻辑自恰,且关键物证手表也在钱三手里。
要是他选择告发,那自己根本就没什么辩解的余地。
“......”陈仁沉默几秒,看向钱三。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经理阿泽中午就回来了,晚上时还在歌舞厅露面,钱三若是要告发,不会等到现在。
“要什么?”钱三呵呵一笑,将那块手表炫耀式地晃了晃,收回衣兜,面露贪婪道。
“嗯....先把这个月的薪水给我。以后每个月的薪水和小费给我七成。还有......让我想想......”
看着掰着手指不停盘算着的钱三,陈仁的眉头凝成一团。
钱三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而是要一直威胁勒索下去,虽然现在他只是勒索钱财,但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
若是以后他让自己去送死,难不成也要如他的愿?
陈仁皱眉打断了钱三,耐心道。
“钱三,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世道本来就活的不易,你我又同是外堂,何必这样相逼?”
“你说个一口价,把这块手表卖给我。”
“啥?卖给你!?”钱三闻言脸上露出极度夸张的表情,他斜眼睨着陈仁,嘴角咧到耳根,皮肉不笑道。
“做梦呢!?”
“明着说吧。这表就是你的命根!老子不但要拿你七成薪水,赶明儿还要让你跪着舔鞋!”
“还得饶人处且饶人?”看着陷入沉默的陈仁,钱三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脸色狰狞道。
“如今这个世道,是吃人的世道,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老子之前都快被赌场吃死了,也没见谁来饶过我。”
“陈仁,你乖乖的。让老子吃上一阵,说不准哪天老子心情好,就把这表还你了呢?”
“......”陈仁神色默然,但心里的怒火却烧得更旺了,钱三就是无耻泼皮,现在不解决这个把柄,以后都要受他的钳制。
怎么办?
一个黑暗想法,陡然从内心深处浮现。
要不,杀了他?
这个念头闪过时,陈仁自己都怔了一瞬,生活在和平年代里的他,何时出现过这般黑暗的想法?
可现在身处乱世,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钱三摆明了要勒索自己,留着他后患无穷,要想以后不受胁迫,只有趁现在夜色深沉,周边僻静无人,快刀斩乱麻,动手杀了他。
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陈仁沉默几秒,决定动手。
不过在真正动手前,却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钱三亲口确认。
陈仁抬头看着钱三,轻声道。
“钱交给你,保个平安也不是不行。可要是有其他人也知道这件事,来问我要钱怎么办?”
钱三听到陈仁改口,想着陈仁已经妥协,便得意地道。
“不会有其他人。你跟大嫂的事情只有我知道。”
哦......
原来只有你知道.....
陈仁微微点头。
“钱三,我昨晚买了包大前门,来抽一根。”
“大前门?你小子可真舍得啊。老子连散装烟都好久没抽了.....快拿过来!”
“另外以后叫我钱哥!!”
此时忽然有乌云遮月。
钱三从兜里掏出火柴,还没划燃就忽得听到身前左手边传来一声惊呼。
“小陈?你怎么了?”
“天黑没看清,被绊了一跤,现在只能摸着墙走。”
钱三忍不住嗤笑起来,他摇着头划燃了那根火柴,不屑道。
“真是笨蛋,你.....”
话没说完,忽然有凛冽的风声袭来,钱三愣神间,一块土砖挟着凛冽的劲风,在瞬息间就砸到了来不及多躲闪的钱三脸上。
无比剧烈的疼痛顷刻间就贯汲钱三整个意识,他连哀嚎都做不到,直勾勾地向后倒去。
“.....”陈仁沉默着,抓着砖头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但还是迈着步子,坚定地朝前走去。
月光破云。
钱三满是血污的脸被照亮。
他面部扭曲,颧骨塌陷,鼻梁被砖块砸得歪斜断裂,鲜血混着碎牙从嘴角流出。
整个人像是失去意识,四肢无规律地颤动,胸膛发出破旧风箱般的沉重喘息。
陈仁走到他身前,看着他这幅惨状,抿着嘴,然后慢慢蹲下,强行忍受着内心的不适。
再度举起板砖,大力砸去。
一下。
两下。
直到他的身体彻底瘫软下来,只剩下血沫从鼻腔和嘴角缓缓溢出。
这才停手。
砖块边缘沾着黏稠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妖冶的光。
四周寂静得可怕。
陈仁脸色苍白,从尸体怀中摸出那块浪琴手表,然后起身,快步朝着街头走去。
乌云再度遮蔽月光。
寂静深沉的黑暗重新将这处巷角吞噬。
——
回到住处。
陈仁背靠着门板,胸膛不断起伏,指尖残留着砖块的冷硬触感,鼻腔里有血腥萦绕。
回想到钱三死前的威胁。
陈仁心中的惧意和后怕渐渐消散。
从怀中掏出那块浪琴表。
看着掌心里未染丝毫尘埃的银白表盘,陈仁有些出神。
生于和平年代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对人痛下杀手,但就如同钱三死前所说的那样,这是个吃人的残酷乱世。
不想被吃。
那就只能吃别人。
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
在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上。
钱三是第一个,不会是最后一个。
生疏地点燃香烟,红光在指间忽明忽暗,淡白的烟雾飘起,陈仁呛了几口,将半截香烟丢下。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