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十岁了 好累好累

而立之年,我问自己:生活的意义是什么

原创

汪子皓

每一个文艺而理性的人都置顶了你我都是孤独星球欢迎来到小行星B612年轻人的聚集地01五一假期,我带着好朋友回了一趟老家,爬了附近最高的山峰。山道一改旧时模样,黄土上覆盖着一排排松木台阶,游人如织,人影绰绰,山脚下马路两边,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原本计划去西北看雪山草原,小红书里收藏的攻略,从敦煌壁画到喀纳斯湖水,密密麻麻标注着二十岁时的野心。可临到假期前夜,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晌,最终点开了回老家的车票。这种转变来得悄无声息,像深秋的梧桐叶,某日抬头才惊觉满树金黄已褪成灰褐。在二十几岁时,只要有假期就想着去远方旅行,总觉得不把祖国的大好河山走一遍就是辜负了青春;如今一有时间便想回家陪陪父母,心中隐隐害怕陪伴他们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是什么时候觉察到这种心境的变化呢?也许是在上个月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或者是更早的某个时刻。某一天晚上,我看着日历,突然察觉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又一个分水岭上。站在三十岁的山岗回望,童年时想象的“而立之年”就像玻璃罐里的萤火虫,隔着岁月泛着朦胧的光。那曾以为三十岁该是西装配公文包的完美画像,而今镜中人依旧穿着大学时代的旧卫衣,发际线却诚实地后退了半寸。小时候觉得“长大”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甚至让你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上了高中后,总有写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每天驮着疲惫的身体和浓重的黑眼圈坚持把书读下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时间快一点,早一点进入大学,能掌控自己的时间,睡个饱觉。而今,我的年龄也终于被冠以“三十”二字。可真到了这个年纪,却又恨不能拽住钟摆,让父母老得再慢一点。三十岁生日那晚的月光格外清白。我在阳台上晾衣服,瞥见母亲蹲在厨房择菜,白发在顶灯下泛着银霜。她总说新买的芹菜太老,掐不断筋络,却不肯承认是自己的手劲不如从前。父亲看电视时,会把手机举得老远,老花镜片上叠着手机屏的蓝光,像隔着双重毛玻璃看人间。这些细节堆叠成细密的网,突然勒疼了我的眼眶。02我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很多事还未发生,便已经在幻想这件事情发生时我该如何应对。我做过性格测评,典型的INFJ,连续测了数次都是这个结果。后来,再有人问我性格特征时,我也不愿再测,或许我不愿自己是其他性格,这本身就很INFJ。这样的性格容易敏感、多想,想多了又无法排解,愁绪一点一滴地积累。在三十岁这个问题上,尤为明显。不解达观的我终究还是受到了这两字的影响。虽然明明觉得自己的体格和精力比之二十九岁的自己全然没有差异,但是“三十岁”的观念笼罩心头,仿佛日历撕过一页到了立秋,太阳的炎烈没有消退,酷暑的热气依旧跋扈,却明白这仅是残暑的余威,是霜降叶落的先驱,大地的节候已然移交于秋。夏目漱石三十岁时说过:“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处必有暗;至于三十的今日,更知明多之处暗亦多,欢浓之时愁亦重。”我现在对此深抱同感。这种愁,是岁月在人生幕布上投射出的阴影面积。让我感触最深的,是对“死亡”的体感。虽然很多时候也提及生死之事,但那仅仅是知之有“死”的存在,对其感触和体会并不深刻。就像是在饮冰捧扇的炎炎夏日,你能想象在凛冽冬夜围炉拥衾的温暖,却无法真切感受到,只有等夏去秋来,炎暑褪去,穿着薄衫忍不住打寒噤,触之绒絮感觉暖和舒适时,冬天的体感才得以变得真切。“死亡”的体感此时此刻,另类的体现就是对“亲密关系的依赖”和对“别离”的焦虑。此种依赖和焦虑如影随形,越是依赖,分离的焦虑便越重。小时候,可以去外婆家住一两个月,完全不想家;长大后,出差去离亲人远一点的城市,便难受得不得了。记得有一次去看电影《姥姥的外孙》,电影结束时走出影院,我情绪突然崩溃,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路过的人一个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影片中姥姥临终前几天的场景--与多年的老朋友告别,把在外的亲人喊回家再吃一次团圆饭,包括到后来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嘴里嘟哝着:“爸爸妈妈,我好疼……我很想你们……”这些都是曾在我脑海中预演无数遍的镜头,通过影片具象后,悲伤抑制不住,逆流成河。其实,这样的场景我见过很多,《你好,李焕英》《云边的小卖部》《故乡,别来无恙》《六姊妹》……每次看完,心都碎了一地。小的时候那个大大咧咧的自己何曾想到,有一天我的分离焦虑会严重到如此地步。03令我到感到忧愁的,还有那与年龄不匹配的稚嫩,以及在父母眼中一如既往的“不懂事”。三十岁之后,父母催婚的频率明显见长,在他们眼里人生“大事”不尽快解决,就永远觉得你没有长大。可不光是人生大事没有解决,很多小事我也做得不好。想起刚毕业的时候,父母希望我能留在老家县城,找一份轻松的工作,县城房价不高,买套房子早点成家,日子可以过得很舒服。而我却在对未来毫无预设的前提下,径直来到了上海。父母对我期待很高,原以为我会拿到向往的薪资,过得体面。事实是我没有像很多同学那样从诸多offer中慎重地挑选第一份工作,我就图个安稳,结果拿着很低很低的薪水。身边的同学在过去的四年里,陆陆续续都跳槽换了工作,涨薪后买车买房。我却安于现状,只求加班不要太多,同事不要太卷,领导脾气不要太差就好。不算勤勤恳恳,但也老实本分地在上海这个城市工作生活了近十年。上海给我留下的印象有些特别。这座城市既是梦想的高地,也是一座看着光鲜亮丽,却隐藏着裂缝的城市。你能看见高耸林立的摩天大楼,也能看见破破烂烂的低矮平房;这里充满了富人和穷人,也充满了成功者和失败者。这是一座繁华与贫困共存的城市。在找工作的时候,总被HR问,为什么会选择来上海工作呢。父母也一直质疑,明明可以待在县城过上有房有车有家庭的“完美生活”,为什么偏要跑到上海那么大压力的地方,房价那么高,加班那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古人云“三十而立”,是指人的思想在这一刻终于成熟、独立。而今,社会却将之曲解为购房合同上的红手印、工资单上的六位数、朋友圈里的全家福。我们像被迫参加马拉松的散步者,被沿途的里程牌抽打着脊背。可荣格早说过,前半生忙着适应外部标准的人,终将在某个深夜被内心的叩问惊醒。昨晚临睡前,我躺在刚住进去半年的新家床上,不断问自己:为什么我一定要待在上海?为什么在上海生活这么久,却仍然觉得没有归属感?为什么明明躺在自己的房子里,内心的不安还是无处安放?在上海漂泊了近十年,我依旧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浮萍,漂在一汪浑浊的水里,没有方向,没有归处。如果说大学刚毕业时的我,是想去看看外面的繁华世界而选择了北上广;那么四年之后,是因为感觉到人生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居无定所,于是才选择了留在北上广。毕业后工作的时间,每天重复着挤地铁、加班、熬夜,经常会忍不住思考,这样两点一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意义在哪?听弟弟说,他公司里有一个女同事,早上起床时觉得情绪压抑到极点,真想抱着自己女儿从楼上跳下去。我开始不理解,为什么会产生这样轻生的想法?工作压力太大可以辞职再找,房贷太高可以置换一套面积小的,婚姻不幸福可以离婚再找,过得再差也不至于选择自杀。可摆在她面前的现实是,今年三十四了,面临着中年危机,又是女生,嫁的老公不是独子,父母在照顾孩子方面没法提供帮助,万事都得靠自己。高强度的工作加剧心里的疲惫,苛责的领导蚕食着坚持的勇气,每天加班到近十二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还要照顾小孩的起居,心里的负面情绪根本没有时间消化,就快被生活逼成抑郁症了。我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有的家庭到了五十岁还不愿要孩子。因为工作忙得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如何能够照顾好孩子呢?或许有人觉得是她的心态不好,可那个想抱着女儿跳楼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千万打工人的镜像?当生存成为西西弗斯式的循环,意义的巨石永远滚落回原点。我们擅长用“房贷”“学区房”“三十五岁危机”浇筑混凝土般的现实,却忘了问问自己:若剥离所有社会刻度,究竟想成为怎样具体的、鲜活的人?04迷茫之时曾与朋友探讨过活着的意义。有人说,生活的意义很大程度在于羁绊,在于情感的建立与维系。想想那些让你内心温暖的时刻,可能是家人在你生病时的悉心照料,是爱人在你疲惫时给你的一个拥抱,是朋友在你迷茫时耐心的倾听。这些真挚的情感,是生活给予我们的珍贵礼物。当我们被爱包围,也懂得去爱别人,生活就有了温度。就像纪伯伦说的:“生命的意义,在于人与人的相互照亮。”在爱与被爱中,我们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也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有人说,生活是一场不断成长的旅程。每一次克服困难,每一次突破自我,都是成长的印记。比如你努力学习一项新技能,从一窍不通到熟练掌握,这个过程中的汗水与坚持,最后收获的成就感,都是生活意义的体现。当我们不断挑战自己,挖掘自身潜力,生活就变得充实而有意义。也有人说,生活的意义还在于寻找快乐和满足感。去做那些让你真正开心的事,可能是阅读一本好书,沉浸在作者构建的奇妙世界;可能是投身大自然,感受山川湖海的魅力;也可能是专注于自己的兴趣爱好,比如绘画、音乐、运动。这些能让你内心愉悦的事情,能让我们在平凡日子里找到闪闪发光的瞬间。当然,生活不总是一帆风顺,会有痛苦、挫折和迷茫。但正是这些不如意,让我们更加懂得珍惜美好,也让我们在面对困难时变得更强大。就像尼采说的:“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变得更强大。”在困境中不放弃,努力寻找出路,这也是生活意义的一部分。这场辩论没有结果,生活的意义也不会有标准答案,它或许就藏在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里,藏在我们对情感的追求、对自我的成长、对快乐的追寻以及对困难的抗争之中。新房装修好的时候,窗外的秋雨正吹落老樟树枝头的黄叶。在组装从源氏木语买的一套桌椅时突然顿悟:所谓安定感,不过是往生活缝隙里填木屑的过程。背井离乡的我们永远在搭建内心的居所——用老家捎来的腊肉、地铁口买的栀子花、深夜听过的播客。螺丝刀旋进第三颗木螺钉时,溢出的毛屑不小心沾到了毛衣上。恍惚想起四年前初到上海租房时,房东太太说这间房上一位租客留了整箱氯氧镁胶水。此刻才懂,所有漂泊者都在用类似的黏合剂修补生活:厨房窗台的薄荷是从老家盆栽里偷折的枝,手机相册置顶着小区门口十年未变的修鞋摊,就连昨夜播客里主播擤鼻涕的杂音,都在重播第四遍时成了助眠的白噪音。包装箱里掉出一枚多余的五金件,金属光泽映着阳台晾晒的旧衬衫。这场景让我想起父亲总说“过日子要留三分余量”,正如他在工具箱底层永远备着用报纸裹好的螺钉垫片。城市青年将这种余量化作囤积:囤积便利店集点卡,囤积超市促销的冷冻水饺,囤积手机里舍不得删的旧照片——每条时光的褶皱都是我们对抗虚无的护城河。夜幕碾过楼宇间隙时,餐桌腿终于稳稳立在地面。我蹲下身检查木桌的接缝处,发现这土黄色填料竟与童年老宅墙面的裂纹如此相似。那些被岁月啃噬的缝隙里,也曾塞满母亲絮絮叨叨的“秋裤要穿到立夏”,塞满父亲用烟壳纸记的买菜账目,塞满如今在三百多公里外继续生长的,我偷偷埋在后院的玻璃弹珠。于丹说三十而立是建立心灵的自洽体系。对我而言,这个体系正在显现:接受下班路上听母亲絮絮叨叨催婚时的琐碎,享受把泡面煮出怀石料理的仪式感,允许自己在生日那天躲进图书馆看整天的童话。生活的意义从来不是宏大叙事,而是无数个“此刻”串成的珍珠项链。05山巅的杜鹃开得正好,火红色的花瓣落进朋友的衣兜里。他说起刚在县城盘下的铺面,我讲起昨夜加班改的方案,话题兜兜转转,总会落回各自父母的体检报告。山风裹着草木腥气灌进领口,恍惚听见二十岁的自己站在岗什卡雪山脚下大喊要征服世界,而此刻三十岁的回声在山谷里轻轻应道:回家吧。下山时遇见采茶的老妪,竹篓里盛着沾露的新芽。她教我们辨认清明前后的茶叶,说谷雨前的茶芽金贵,要赶在露水干前采下。“过了时辰的茶叶,再嫩也泛苦。”这话让我想起昨夜母亲絮叨的琐事:阳台的君子兰该换土了,冰箱冷冻层还有立冬包的饺子,床头柜第三个抽屉放着我的乳牙。暮色漫过山脊时,手机跳出航空公司降价提醒。点开收藏夹里积灰的西北攻略,雪山依旧圣洁,湖水仍然澄碧。只是那些曾让我热血沸腾的远方,忽然都成了镜中月影。夏目漱石在三十岁那年写下:“欢愉愈浓时,哀愁便愈重”。此刻坐在老家院里的葡萄架下,方才懂得其中滋味——父母在厨房炒菜的油爆声,竟比岗什卡雪山的松涛更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