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满月!”米诺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摇晃着我的肩膀,试图将我涣散惊惧的目光从门口那个身影上拉开。“你怎么了?!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哪里疼?!”
她的触碰让我猛地一缩,如同被烙铁烫到,身体颤抖得更剧烈了!牙齿咯咯地撞击着,每一个关节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刚刚才被米诺擦干的额头。
门口,江北放下了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动作很轻,瓷碗底接触桌面的声音却像惊雷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炸开。他上前一步,那双在梦中曾深邃如寒潭、此刻在灯光下却清晰映出焦急与担忧的眼睛,牢牢锁住我。
“满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强压下去的急促,“看着我!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
“不要!不要过来!”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濒死的鸟鸣,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我像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手脚并用地向床铺最内侧的角落缩去,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彻底消失!厚重的被子被我胡乱地抓过来,像一层脆弱的盾牌,紧紧裹在身上,徒劳地寻求一丝虚幻的安全感。“求求你……走开……不要过来……不要……”
巨大的恐惧和崩溃感彻底击溃了理智的堤坝。我再也无法承受这荒谬绝伦、令人窒息的重叠!那个在月光下指向邪术、在水帘外抓住我手腕、在楼道口看着我坠落的男人……那个属于血腥梦魇的男人……此刻就站在我的卧室里,用“江北哥”的身份,端着一碗粥,说要带我去医院!
这比任何厉鬼索命都更让人绝望!因为这意味着,我赖以区分的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彻底崩塌了!我失去了所有判断的锚点!
“满月!你到底怎么了?!”米诺彻底慌了神,看看缩在角落里抖成一团、泪流满面的我,又看看门口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却不敢再靠近的江北,急得语无伦次,“江北哥,这个……满月她她她……她以前不这样的!她是不是烧糊涂了?还是……还是撞邪了?!”
撞邪?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我混乱的思绪。是啊,这一切,除了撞邪,还能如何解释?!
江北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担忧、困惑、一丝被强烈抗拒的受伤,还有某种更深沉的、我看不懂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刻意放得更加平稳,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小诺。”他转向六神无主的米诺,“你先别慌。你现在立刻去一趟市一医院,找唐静医生。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开点退烧药,还有……想办法开点安眠药。如果安眠药开不出来,就开有强效辅助睡眠作用的药。”
他的目光又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安抚:“她现在精神高度紧张,情绪失控,需要强制镇定下来休息。再这样下去,没病也要熬出大病。”
“安…安眠药?”米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哦哦哦!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唐静姐是吧?我知道我知道!”她像找到了主心骨,胡乱地抓起丢在椅子上的包,“满月你别怕啊!我马上就回来!江北哥你看着她点!”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又匆匆对江北交代一句,便风一样地冲出了卧室,客厅里传来大门开关的急促声响。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和角落里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声。
以及,站在卧室门口,那个存在感强烈到令人窒息的男人。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我的胸口。米诺离开带来的短暂安全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这间卧室,这个曾经安全的避风港,此刻因为他的存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囚笼。
我死死地把脸埋在并拢的膝盖之间,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外界的一切,隔绝掉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着危险。眼泪无声地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留下冰凉黏腻的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在靠近一只受惊过度、随时会炸毛攻击的小兽。
“满月。”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急切命令,只剩下一种近乎诱哄的温和,“你在怕我?”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我脆弱的伪装。我猛地一颤,把头埋得更深了,几乎要将自己蜷缩成一个没有缝隙的球。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压抑的呜咽。
为什么怕?这还需要问吗?!那个梦!那个循环的、血腥的、非人的梦!你就是里面的主角!你就是恐惧的源头!
他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只是耐心地等待着。那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追问都更让人心慌。
“告诉我,你在怕什么?”他的声音又靠近了一丝,似乎往前挪了一步,但又停在了原地,保持着安全的距离。那语气循循善诱,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仿佛只要我说出来,他真的就能如他所言,“或许我可以走,或者……我可以帮你。”
帮我?帮我逃离你吗?这个念头荒谬得让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和绝望。我依旧纹丝不动,像一块冰冷僵硬的石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奈。
“满月,”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从你和米诺成为最好的朋友开始,我们,就时常见面了,不是吗?”
时常见面?
这四个字,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我混乱记忆的锁孔!
嗡——!
被恐惧和混乱暂时屏蔽的某些画面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翻涌上来!
大学城熙熙攘攘的奶茶店门口,米诺挽着我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穿着简单白T恤和牛仔裤、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人,帽檐压得有点低,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巴和微抿的薄唇。米诺笑着介绍:“这是我大表哥,江北哥!顺路来接我!”
某个周末去米诺家蹭饭,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安静看书的男人,侧脸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轮廓分明,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我们,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米诺推着我:“叫江北哥!”
还有……还有一次,好像是深秋,我和米诺看完电影出来,冷风嗖嗖的。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驾驶座上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得过分精致的脸。米诺欢呼一声拉着我跑过去:“江北哥!就知道你最好了!”他递过来两杯热奶茶,声音隔着车窗传来,低沉悦耳:“快上车,外面冷。”我接过奶茶时,指尖似乎无意间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
这些画面如此清晰,如此日常!它们被深埋在记忆的角落,被米诺大大咧咧的性格和“表哥”这个普通身份所掩盖,从未引起过我的特别注意!甚至……在噩梦中那个黑袍男人出现时,那种诡异的熟悉感,似乎也找到了模糊的源头——不是梦,是现实!是现实里这张脸的投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日常的、普通的碎片,会扭曲成那样血腥恐怖的梦境主角?!
巨大的冲击让我混乱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但其中似乎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被欺骗的愤怒?
我埋在膝盖里的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和惊疑,抬了起来。
泪水模糊的视线,越过床沿,穿过房间中凝固的空气,最终,定格在卧室门口那个男人的脸上。
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那熟悉的、精致的五官轮廓。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膝盖上,保持着一段距离,目光专注而沉静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没有梦中月下的冰冷穿透力,没有水帘外的神秘沉稳,也没有楼道口的云淡风轻……只有一种深切的担忧,一种急于寻求答案的困惑,还有一种……仿佛被至亲之人无端恐惧和抗拒的……受伤?
他穿着柔软的灰色家居服,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整个人浸润在现实的光线和家居的氛围里,与噩梦中那个黑袍翻飞、长发如墨、如同自幽冥而来的身影,形成了最诡异、最撕裂的对比。
是他。
也不是他。
是江北。
也是……梦魇。
巨大的混乱和认知的崩塌,让我的大脑彻底宕机。我忘记了哭泣,忘记了颤抖,只是睁着那双被泪水洗过、依旧残留着惊惧和茫然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这张脸。
现实与梦境的碎片在我眼前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却又支离破碎,无法成形。
空气里,只剩下我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和他沉静而带着探究的目光,无声地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