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颜凌晨三点十七分醒来,手指还保持着握手术刀的姿势。窗外雨已经停了,但屋檐仍在滴水,规律得像心跳监测仪的声响。
她坐起身,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梦里那具女尸又变成了父亲,躺在解剖台上,胸口带着那个诡异的三角形疤痕。五年来,这个梦境反复造访,每次细节都更加清晰。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一条机构邮件——纤维分析结果出来了。
祁颜立刻清醒过来。市局实验室的效率比她预想的快得多,通常这种非紧急案件的物证分析至少要排上三天队。她划开屏幕,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扩大。
“100%聚酯纤维,经特殊工艺处理,表面有纳米级涂层……与2018年库存样本B-7匹配度99.2%”
2018年。这个数字像针一样刺进她的太阳穴。祁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然后迅速调出内部数据库,输入“B-7”搜索。
屏幕上跳出的结果让她呼吸一滞:《蓝缕案物证记录》。
“蓝缕案”——五年前震惊全市的连环杀人案,六名年轻女性相继被害,尸体都被精心打扮后弃置在公共场所。由于凶手在每具尸体上都留下蓝色布条,媒体称之为“蓝缕杀手”。案件侦破期限一延再延,最终成为悬案,原专案组解散,相关材料被封存。
而当年负责此案的刑警,正是程沉。
祁颜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她调出“蓝缕案”的公开档案,快速浏览受害者照片。第三名死者,陈雯,24岁,她的尸体被发现时右手无名指上也有一道勒痕——戒指失踪了。
这不是巧合。
祁颜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打开衣柜,从最底层抽出一个黑色档案盒。盒子里是她这些年私下收集的父亲死亡案件的所有资料。她翻到解剖照片那一页,将手机屏幕上的陈雯尸体照片并排放置。
两个不同的尸体,肩胛骨下方却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三角形疤痕。
祁颜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桌沿。五年来,她一直以为父亲的死是医疗事故,是那家私立医院为了掩盖手术失误而伪造了报告。但现在,这个微小的疤痕将父亲的死亡与“蓝缕案”联系在一起,而程沉,恰好站在这个连接点上。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祁颜看了眼时钟——五点四十。她迅速冲了个冷水澡,换上熨烫好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出门前,她犹豫了一秒,还是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把折叠刀,放进了公文包夹层。
市局大楼刚刚苏醒。祁颜刷卡进入时,值夜班的警员正打着哈欠收拾东西。她径直走向法医办公室,却在走廊拐角处撞见了程沉。
他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黑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和上面一道狰狞的疤痕。贩卖机发出咔哒声,一罐黑咖啡掉出来。程沉弯腰去取,抬头时与祁颜四目相对。
“早。”他简短地打招呼,眼神却迅速扫过她的全身,像扫描仪在读取条形码。
祁颜点头致意,没有停下脚步。她能感觉到程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进法医办公区。
办公室空无一人。祁颜打开电脑,调出昨晚女尸的全部资料,同时从包里取出一个U盘。她需要确认一件事。
系统显示“蓝缕案”档案需要高级权限。祁颜咬了咬下唇,输入父亲的旧账号和密码——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五年前就应该注销的账号依然有效。
档案下载进度条缓慢前进。祁颜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不断瞥向门口。当进度达到87%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她迅速拔下U盘,同时打开一份普通尸检报告作掩护。
门被推开,是小林。
“祁医生,您来得真早。”年轻助理抱着厚厚一摞文件进来,“局长办公室刚发通知,十点要开案情分析会,所有相关人员都要参加。”
祁颜接过会议通知,看到“主持:程沉”几个字时眉头微蹙:“有新发现?”
“听说确认死者身份了。“小林压低声音,“是林氏药业的一个研究员,叫苏芮,28岁,未婚——这就奇怪了,您不是说她可能戴过婚戒吗?”
祁颜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小林手中的另一份文件上——那是物证交接记录,最后一栏签着“徐毅”这个名字。
“物证已经移交刑警队了?”
“凌晨四点转交的。”小林点头,“徐副队亲自来取的,说是程队要求的紧急处理。”
祁颜的眼睛微微眯起。什么样的物证需要在凌晨四点紧急转移?她想起那缕蓝色纤维,以及程沉看到死者内衣标签下数字时的异常反应。
九点五十分,祁颜提前到达会议室。里面只有两个人——正在调试投影仪的技术员,和坐在角落翻看文件的程沉。她选了离程沉最远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
陆陆续续有警员进来。最后进来的是局长赵建国,身后跟着副局长和几个科室负责人。会议室很快坐满了人。
“安静。”赵局长敲了敲桌子,“关于水库女尸案,现在由刑警队程队长通报最新进展。”
程沉站起身,黑色衬衫衬得他的轮廓格外锋利。投影仪亮起,显示出一张年轻女性的生活照——齐肩黑发,圆脸,笑起来左颊有个酒窝。
“苏芮,28岁,林氏药业研发部助理研究员,专长是分子生物学。”程沉的声音不带感情,“上周三以压力过大为由申请休假,实际于次日失踪。室友直到前天晚上才报警,理由是'苏芮经常临时决定旅行,不打招呼'。”
照片切换到尸体发现现场,然后是解剖室照片。祁颜注意到程沉跳过了所有显示手部特写和肩部疤痕的照片。
“初步判断为自杀。”程沉的话让祁颜猛地抬头,“苏芮的电脑搜索记录显示,她近期多次查询自杀方法,包括溺水。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尸体除溺水特征外无其他明显外伤。”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讨论声。祁颜盯着程沉,后者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我有异议。”祁颜清冷的声音切断了所有杂音。所有人都转向她。
赵局长皱眉:“祁法医?”
祁颜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程沉没有让开,两人肩膀几乎相碰。她从文件夹中取出几张照片,替换掉程沉准备的幻灯片。
“死者指甲内的蓝色纤维。”第一张照片显示显微镜下的纤维结构,“经过比对,与五年前'蓝缕案'中使用的布料同源。”会议室瞬间安静得可怕。
第二张照片是死者右手特写:“无名指上的戒痕显示死者长期佩戴戒指,但尸体发现时戒指失踪。如果是自杀,戒指去了哪里?”
第三张照片是喉部解剖图:“喉部黏膜出血点符合被捂住口鼻的特征,与自杀溺水矛盾。”
最后一张照片,祁颜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上去——肩胛骨下方的三角形疤痕。她听到身后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疤痕与'蓝缕案'第三名受害者陈雯身上的标记几乎完全一致。”祁颜转向程沉,直视他的眼睛,“我认为这不是自杀,而是谋杀,且与'蓝缕案'有关联。”
会议室炸开了锅。赵局长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程沉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祁法医,”程沉的声音压过了嘈杂,“'蓝缕案'已经结案了。”
“未破的悬案不叫结案,叫冷案。”祁颜寸步不让,“两起案件有太多相似点,不能排除连环杀手重现的可能性。”
“够了!”赵局长拍桌而起,“程队长,会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其他人,今天的讨论内容严格保密,谁泄露谁负责。”他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祁颜身上,“祁法医,你留一下。”
会议草草结束。警员们离开时都刻意避开祁颜,只有小林偷偷对她竖起大拇指。很快,会议室只剩下祁颜、赵局长和站在窗边的程沉。
赵局长叹了口气:“上面决定成立联合调查组,由刑警队和法医室共同负责此案。“他看了看两人,“程队长任组长,祁法医任副组长,直接向我汇报。”
祁颜和程沉同时开口:
“我反对——”
“这不合适——”
赵局长抬手制止:“这是命令,不是商量。考虑到案件可能涉及'蓝缕案',需要祁法医的专业知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程沉一眼,“也需要程队长的...经验。”
祁颜敏锐地捕捉到程沉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他在害怕什么?
“还有,”赵局长补充道,“关于案件性质,在确凿证据出现前,对外统一口径是'疑似自杀',避免引起恐慌。明白了吗?”
两人勉强点头。赵局长离开后,会议室只剩下祁颜和程沉。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为什么隐瞒戒痕和疤痕?”祁颜直接问道。
程沉走到门口,确认走廊上没人,才关上门回到她面前:“你不该公开提'蓝缕案'。”
“为什么?因为会让你难堪?”祁颜冷笑,“一个连环杀手在你手上逃脱,现在可能又出现了,而你却想把案子压成自杀?”
程沉突然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形将她笼罩在阴影里:“听着,法医,”他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你负责解剖刀下的真相,我负责更大的局面。有些事不像教科书里写的那么简单。”
祁颜没有后退:“我只知道每个死者都值得一个真相。”
程沉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你父亲也这么说过。”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进祁颜的胸口。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程沉知道什么?关于父亲的死,他了解多少?
没等她追问,程沉已经转身离开,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明天上午九点,我办公室,第一次案情分析。带上你所有的'发现',法医。”
门关上后,祁颜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她缓缓松开手,四个半月形的血痕清晰可见。
回到办公室,祁颜锁上门,插入U盘。屏幕上“蓝缕案”的档案已经下载完成。她点开物证清单,找到“B-7”——蓝色纤维样本,来源标注为“第三名受害者陈雯衣物上发现”。
她继续翻阅档案,突然在案件笔记部分停住了。这是程沉五年前的手写记录扫描件,日期是陈雯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三天:
“陈雯指甲中的纤维与第一名受害者相同,但局里拒绝并案处理。赵说媒体压力太大,必须尽快有结果。徐建议从死者男友入手,但直觉告诉我方向不对。那个疤痕...好像在哪儿见过...”
笔记在这里中断了。祁颜迅速翻找其他记录,但关于“疤痕”的提及再也没有出现。
她打开父亲的文件,找到死亡当天的照片。那个小小的三角形疤痕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白光。父亲是心外科医生,为什么会和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有相同的标记?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祁颜关上电脑,从包里取出那把折叠刀,轻轻放在桌面上。明天去见程沉时,她会带上所有发现——包括那些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因为每个死者都值得一个真相。父亲这样教过她,而现在,这个真相可能就藏在“蓝缕案”与程沉讳莫如深的过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