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狐妖现世-酒楼案

大理寺卷宗第叁佰柒拾陆卷“鸳鸯醉楼奇案”记:

庚午年孟秋,醉楼老板娘暴毙,咽喉处有狐爪抓伤的血洞,可仵作验尸时,伤口却化作三朵溃烂的曼珠沙华。更奇的是,案发当夜,所有酒客皆称看见白衣狐女,可问起形貌,却十人十色。

尹淮握着这份卷宗站在醉楼残垣前时,暮色正浓。墙缝里钻出朵极小的曼珠沙华,血红色花瓣轻轻颤,恍惚间,竟听见个姑娘声音:“大人,您当真要查这桩……人狐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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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尹淮的官靴踩碎街角薄霜。鸳鸯醉楼朱漆剥落的牌匾在夜风里晃,灯笼穗子簌簌响,像有人在暗处抽搭。

推开发黑的木门,腐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尹淮掏出火折子,幽蓝火苗舔舐黑暗,照见一楼散座横七竖八的尸首——酒客们眦目欲裂,喉间凝着暗红血痂,最诡异的是,每人发髻里都插着半朵蔫巴的曼珠沙华,花瓣黏在苍白脸颊,像被血浸过又晒干。

“大人,二楼……”

捕快小陈的声音发颤。尹淮拾级而上,楼梯吱呀声格外刺耳,到二楼雅座,看见醉楼老板娘吊死在雕花梁柱上,裙裾垂成诡异弧度,脚尖却沾着缕银白狐毛,细长柔软,在火折子光里泛着冷光。

尹淮抬手要碰狐毛,忽觉颈后有风,猛地转身,火折子却熄了。黑暗中,似乎有团白影掠过雕花窗棂,檐角铁马叮当,他听见极轻的、类似狐嗥的呜咽,可再点火折子查看,二楼除了尸首,只剩满地月光碎银似的铺着,那缕狐毛也不见了。

“去查酒窖。”

尹淮敛眉,指腹摩挲腰间玉佩,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那缕狐毛的触感——若真是狐妖作祟,这“鸳鸯醉案”,怕是才开了个头。

尹淮带着小陈往酒窖去,下楼时,瞥见一楼尸首手边的酒盏,里头残酒泛着妖异的青,像凝固的夜。他蹲下细看,酒盏边沿竟刻着极小的狐纹,线条蜿蜒,与老板娘脚尖那缕狐毛同出一辙的银白质地。

酒窖门是道厚重的木门,缝隙间往外渗着寒气,比外头霜夜还冷。推开门,霉味混着酒香扑面而来,火折子光在窖内晃荡,照见一排排青釉酒坛,坛口压的槐树叶竟还泛着新绿,可鸳鸯醉楼闭业已逾三日。

“大人,您看!”

小陈指着最深处的酒坛,尹淮走过去,见那坛酒封泥开裂,酒液顺着坛沿往下淌,在地上洇出暗红痕迹,像极了老板娘溅在青石板的酒渍。火折子映着酒坛,釉面隐隐绰绰,竟浮现出无数狐影,或蹲或立,待要细看,又消散不见。

尹淮伸手摸向酒坛,指尖刚触到釉面,窖顶突然簌簌落灰,有细碎声响自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细脚爬过木板。小陈慌忙护在尹淮身前,火折子却在此刻明灭不定,光影里,酒坛间晃过白影,这次看得真切——是团人形白影,腰肢纤细,发梢却拖曳着银白狐尾,一闪便没入酒坛后阴影。

“追!”

尹淮低喝,可冲进阴影,只有堆叠的空酒坛,以及……半幅素白襦裙碎片,布料上绣着狐尾,针脚与之前捡到的绢帕如出一辙。尹淮攥紧碎片,忽闻窖外传来酒楼打烊才有的送客声,可鸳鸯醉楼早该无人。

两人匆匆出酒窖,回到一楼,却见尸首们的发髻里,曼珠沙华竟鲜活起来,血色花瓣舒展,顺着尸首脸颊往下淌红汁,滴在青石板上,瞬间沁成小血洼,血洼里倒映出二楼窗棂,有白衣身影倚着栏杆笑,狐耳若隐若现。

“大人……这、这是活见鬼了?”

小陈声音带着哭腔。尹淮盯着血洼倒影,指尖叩响腰间玉佩,沉声道:“是人为,或是妖邪,查清楚,这案子,牵的线比酒窖的狐影还长。”说罢,他看向二楼消失的白影方向,眸底暗色翻涌——不管是人是妖,这“鸳鸯醉案”背后的东西,已然盯上他们了。

尹淮站在一楼中央,望着血洼里渐渐消散的白衣身影,指尖还攥着那半幅素白襦裙碎片。血珠沿着石板缝隙渗下去,在砖缝间洇出蜿蜒的痕迹,像极了酒窖里那些若隐若现的狐影轨迹。他缓缓抬手,将碎片收入袖中,袖口拂过身旁酒盏,残余的妖异青光晃了晃,映得他眼底神色愈发沉肃。

小陈还在嘟囔着“活见鬼”,尹淮却侧耳听着四周动静。醉楼里的风不知从哪处漏进来,吹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落在尸首们僵硬的肩头,也落在那些重新鲜活又慢慢枯萎的曼珠沙华上。花瓣蔫下去的瞬间,尹淮仿佛听见极轻的叹息,似从遥远的旧时光里飘来,混着桂花酿的甜香与血腥气。

“去寻个瓦罐。”尹淮突然开口,小陈愣了愣:“大人,要瓦罐作甚?”尹淮指了指地上沁着血的青石板,“盛些血水回去,找懂玄学的老学究瞧瞧。还有,把这些曼珠沙华也收几支,仔细着,别弄坏了。”小陈虽满心疑惑,还是依言找了瓦罐,小心翼翼地舀了血洼里的血水,又用帕子包了枯萎的曼珠沙华。

尹淮又绕着一楼走了一圈,目光在每具尸首、每张残桌、每道酒渍上停留。那些刻着狐纹的酒盏,他又挨个摸了摸,指尖触到冰凉的瓷面,仿佛能感受到刻纹时的力道——那狐纹线条流畅,带着种说不出的韵律,不像是寻常匠人所为。

出了鸳鸯醉楼,外头霜夜更浓了,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尹淮望着街口那棵老槐树,树影斑驳,枝桠间似乎还晃着老板娘惊惶的脸。他想起方才酒窖里的新绿槐树叶,闭业三日的醉楼,怎么会有新摘的树叶?这槐树叶,莫不是和那曼珠沙华一样,藏着什么门道?

回到衙门,尹淮没急着去睡,而是在值房里点亮油灯,取出那半幅襦裙碎片。借着昏黄灯光,他细看狐尾绣纹,针脚细密,每一针都像是顺着布料的纹理生长,绣线银白,在灯下泛着润泽的光,竟和老板娘脚尖那缕狐毛质地相似得紧。他又掏出腰间玉佩,轻轻叩了叩桌面,玉佩发出清越的声响,在静夜里荡开,恍惚间,他好似看见细碎的银白狐影在眼前一闪,再揉眼,却只有油灯昏黄的光。

次日清晨,尹淮带着瓦罐里的血水和曼珠沙华,去了城郊的青云观。观里老道士玄清子接了东西,先是对着血水皱眉,又拿过曼珠沙华端详,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尹大人,这花、这血,怕是沾了妖祟之气啊。”尹淮忙问端详,玄清子捻着胡须,“这曼珠沙华本是冥界引魂之花,怎会出现在阳间凶杀案里?还有这血水,您看,里头隐隐有狐影流转,寻常仵作验不出来的。”

尹淮心头一凛,又把醉楼里的异状说了说。玄清子听完,盯着他手里的襦裙碎片,突然道:“这绣工……像是我早年在狐族古籍里见过的,狐族大祭司祈福时才会用的技法。可狐族隐居深山,怎会涉足人间凶案?”尹淮沉默片刻,“不管是人是狐,这案子总得查清楚。道长可知道,这附近哪有知晓狐族旧事的老人?”玄清子想了想,“城西有个卖花婆婆,年轻时走南闯北,或许听过些奇闻。”

从青云观出来,尹淮直奔城西。卖花婆婆住在陋巷里,门口摆着几篮将谢的花。见尹淮过来,婆婆眯着眼笑:“大人是为鸳鸯醉楼的案子来的吧?”尹淮诧异,婆婆又道:“昨夜我梦见醉楼里都是血,还有只银狐在哭呢。”尹淮忙请婆婆细说,婆婆便缓缓道来,说多年前,灵都郊外有片狐族栖息的林子,后来不知为何,狐族突然消失,林子也渐渐荒芜,只留下些老旧传说,说狐族有秘宝,能让人……婆婆说到这儿,突然捂住嘴,眼神慌乱,“大人,老身糊涂,胡言乱语的,您别当真。”

尹淮看婆婆神情,知道她有所隐瞒,正想再问,却见婆婆身后窗棂映出个白影,腰肢纤细,发梢似有银白狐尾拖曳。他猛地转身,白影却消散在晨光里,只余卖花婆婆颤抖的声音:“大人,您快走吧,这事儿,不该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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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卷着醉楼残香扑进领口,尹淮攥紧的拳头抵在腰间玉佩上,幽暗中,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重重迷雾,与他无声对峙,故事的谜面,才刚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