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的落日余晖总是那么梦幻,炽热的橙黄晕染天幕,与灰暗的人间格格不入,像天使遗落人间的宝物。晚风送凉,拂过少年的发梢轻触躁动的心脏。今天的蝉儿叫得格外欢快,扯出少年上扬的嘴角。三步并两步地往家跑,也不理身后紧追的大黄。
“爸!妈!我考上啦!江杭一中!省第一高中!”少年激动地叫着。
院子里,只有母亲在摆弄那些干花。听见儿子哐当的脚步声就急忙放下手中的活。
“哎哟你慢点。拿到录取通知书啦。”母亲笑盈盈地看着跑到脸涨红的儿子。
“拿到啦!省第一高中!”儿子把通知书递给母亲,大口大口地喘气,歇了一下。“妈,爸呢?”
母亲高兴地翻看儿子递来的信封,正正反反看了好几遍。“你爸收网去了,去了好一会了,应该是捞到大鱼了。”
屋里的二姐闻声出来,拿了一张毛巾。“回来啦。看你高兴这样,江杭一中录上啦?”
少年高兴地连点头,接过姐姐的毛巾擦脸。
“难得你这么高兴呢,今想吃啥给姐说,姐勉为其难给你做一顿。”二姐打趣笑道。
“是嘛,那我不客气啦。”
“诶,他们回来了。”母亲说着,把通知书递给二女儿上前去帮忙。少年急忙把毛巾塞进母亲手里。“我去就行。”
父亲和大姐满载而归地回来,还捞到几个稀罕玩意。
“回来啦,拿到通知书了吗?”父亲忙着手里的活插空问一句。
“拿到了。江杭一中。”
“那就好,辛苦啦。假期好好玩玩,别天天泡书里,真怕读成书呆子了。”
“挺好的呀爸,家里有个能读书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起来了。”大姐十分高兴,打心眼里高兴。自己读两年中专混到16岁就自己跑去打工了,转眼八年过去,自己也终于在小县城里站稳脚跟,开了一家小服装店。
吃过饭,一家人如往常一样其乐融融地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夜幕繁星点点,月光温柔地照着这个小家。
“对了玉浔,你什么时候开学?”大姐突然问道。
“8月16日,要军训,提前一周去。”
“我上次在店里听大妈说她孙子要去省城看什么卫星什么通讯展览,你之前不是在看宇宙什么什么的杂志?我托她给我弄了张门票想着给你呢,8月13到8月15,你要去的话去看看吧。”
“可提前去没地方住呀。”
“没事,你和爸开个宾馆住一晚上。”
“想去就去,别的不用担心。”父亲及时给到回应。
“那好,谢谢姐。”
“你呀,打小就不闹腾,就喜欢抱着那些书看,多出去走走啦。姐那有200块,去买点喜欢的。”二姐也热烈支持。
“啊,那我干嘛?那我赶紧把我那些花扎起来给你带去。”母亲也急着表达自己的心意。
“嘿,那我就都收下啦。大黄,你要送我什么?”看向一旁乖乖趴的小狗。大黄抬起头,不明所以地哼一声,全家人都笑开了花。
到展览这天,玉浔和父亲提上大包小包坐上开往省城的大巴车。一路上有些颠簸,但靠着窗也不太难受。
前面的路比较熟,先到县城,要经过玉浔的初中学校,后面就不认路了,在城里三年,除了住宿在学校,也就只有上学和回家会在城里“转转”。上了高速公路,玉浔又熟悉了一些,三年里有六七次代表学校去参加竞赛,都拿了一等奖。成绩好又乖巧,老师和学校领导都很器重,因此被允许最后一节晚自习回寝室洗澡,不用在大澡堂和别人干瞪眼。
到了地方,两人不认路,只能走一步问一步,被热情的出租车司机接下,到了一条街上,10公里路要两人160块。玉浔气不过:“你连标都没打,凭什么要这么多?”
出租车司机一脸不屑:“那咋了,有种你报警啊。你看是警察来的快还是我兄弟来的快。”
玉浔还想理论,父亲打断他:“好了,我们给钱,人家给我们接过来也辛苦。”说着掏出钱。
“诶对嘛,臭小子跟你爹好好学学,别以为自己读两个臭书就了不起,出来混就得吃点苦头知不知道。”
愤愤下车,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垃圾堆和活跃的蟑螂。
“这是哪啊,他给我们带哪来了?”玉浔环顾四周。到这里也才八点半,街道上大门紧闭。两人带着大包东西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有一家网吧,旁边聚着几个年轻人左顾右盼。
“诶来人了。”一个年轻人带头走上前。“大清早的,二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感觉来者不善,玉浔有点怕却也假装镇静。“请问江杭一中怎么走?”
“江杭一中?地我倒知道,不过要点报酬。”
“多少钱?”父亲问道。
“钱嘛,我们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人,他们每人100,给我200,凑个整,拿1000吧,当请兄弟们喝瓶饮料了。”
“没有那么多,只有200。”父亲无奈说道。
“您这大包小包的来得挺远吧,怎么可能只带200。”
“300。没有更多了。”父亲拿出磨掉皮的钱包,两张整的,还有一些零钱,不知道够不够100。
“500,没得商量。”
“行吧。”父亲正翻包找钱,年轻人一把把整个包抢过去,把东西全倒在地上,衣物散落一地。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翻找衣服,找出一个塑料口袋,里面一沓现金,大约8000块。
“死老头搁那骗人呢还,这是什么?废纸吗?那我全拿走了哈。”
“那是孩子的读书钱。闲钱只有300了,剩200我爷俩过夜,我明天还得回去。”
“接着编,你接着编。”几个人笑容扭曲,乐冲冲地开始分钱。玉浔咬紧牙关,握着拳,指甲都快陷进肉里。
几个人见人不服,开始上前撞人。“哟,你不服啊,怎么?要干一架?”
玉浔瞪着他们,父亲在前面挡着慢慢后退。
“你行行好,别的钱拿了,孩子的读书钱留着,求你了。”父亲不停说软话求饶。不是怂,是对方真的人太多。
“看你这b样也就会读个书了,瘦的跟个鸡仔似的长得也是娘炮,他妈的,再瞪你爷老子给你眼珠子挖出来你信不信!”
见人越来越激动,父亲只能扯玉浔的手让他服软。
“孩子小不懂事,你有什么冲我来。”
“冲你来啊?”
“嗯。”
混混突然笑得开心起来,“行啊,你给我磕两个我放过你儿子,如何?”
“你!”玉浔快忍不住了。
“你什么你。来来来他老子,给爷磕几个,老子给你留碗饭钱。”
玉浔几乎要失去理智,本能地想往前冲,却被父亲拦下来。“行行,我给你磕。”
说着跪下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路上的石子一下就把额头蹭破皮。
混混放声大笑:“看见没臭小子,别人靠爹打钱,你靠爹磕头。”
终于玩够了,混混还是拿走了一千块,所幸他们最后给了对的地址,两人沿路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学校周围。
“爸,钱不够了,我们随便找个椅子熬过去吧。”
“你带银行卡了吗?让你妈打点钱。”
“你要咋和她解释?”
“……正事比面子重要。”
本想倔强一下不去要钱,可父亲随手抚上还有血印的额头,像一把刀直直插进心里。
“……行。”迟疑半晌,玉浔还是拿出手机。
“喂妈,给我卡上打一千块钱,学费好像不够。”
“嗯?好。现在就要吗?”
“没事,明天打也可以。”
“噢噢,我明天去赶集去镇上。大黄跟你们跑出去去哪了?昨天都没回家。”
“不知道,应该跑哪玩了吧。狗子认路,妈你不用管。”
到了城里,情况就好多了,玉浔认得一点路,找到一家宾馆住下。好不容易忙活好,玉浔累的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睡一会吧,一会去看那个展览,我叫你起来。”父亲用温水打湿毛巾细细处理伤口。
“好。”没一会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
“玉浔,玉浔。”父亲拍拍他的肩喊他。
简单收拾好自己,玉浔把书包腾出来背着去。
“城里好打车,别乱走,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有人闹事你躲远点知道吗?”父亲简单地嘱咐几句。
“我知道,爸。那我去了。”
走走转转来到展览。“你好先生,这边先登记。”志愿者小姐姐温柔引导。
玉浔拿出门票。“好的,请填写一下身份信息。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楚玉浔。黄金玉石的玉,浔阳的浔……”
填好表格,另一位小姐姐递出参展牌:“这是您的牌子。今天是最后一天,会有年少成名的知名学者来做分享,时间在两点半,在星辰与未来展厅,您不要错过哟。”
玉浔点点头:“谢谢你。”进入展厅。
这是一场关于星际通讯的展览。进入展厅,整体偏黄色古感,四周的电子屏放映着古代人们的通讯方式。号角、狼烟、烽火、信鸽、驿站……走到下一个入口有一个驿站小亭子,桌面上放了一些信封,是互动小道具。再往里走,来到近代场景,这个展厅大概就是一条走廊,一排展柜过去,依次摆放着从前至今的手机,物品后的电子屏上是对应时期的人拿着手机联系别人。还有民国时的转盘座机可以体验,电话铃响了参展的人可以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可能是富人朋友邀请你参加舞会,可能是军官下达指令,可能是商人催促发货……最后他们都会告诉你,做完事情以后带着信封去参加一场很重要的会议。越往里走灯光越暗,到下一个门口还特意用帘子遮起来,要刻意绕过去。一进去,广阔的星空映入眼帘,蓝紫色的灯照得整个场地梦幻而神秘。四周的电子屏里,星星向人靠近,那团突兀的色块也越来越清晰:是卫星。这是人们才注意脚下,也是电子屏,此刻,人们在地球外观看卫星如何帮人们传递信息。信号发送回地球,刹那间,人们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响了一声。来自主办方的短信:欢迎您参加宇宙通讯学术分享会。人群一阵欢呼。
最后一个展厅便是星辰与未来。玉浔走进去,找一个昏暗的小角落坐下。
主持人:“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空参观我们的公益科普展览……下面是大家最期待的环节。很荣幸今天邀请到26岁麻省理工大学博士在读,领军企业TWing集团的董事长君玄麟先生为大家做学术分享!”
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来做公益演讲呢?其实原本的演讲人是他的同学王智翔博士,这位草根博士来回报家乡了,但他身体实在不舒服,又不想浪费这个机会,软磨硬泡让这个“面瘫脸”顶一下。
不过毕竟是精英人物,当然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表现,亲和地做着演讲。
大约讲了一个小时,接下是提问互动时间,先由听众提出问题,解答后由演讲者提出问题,答对的人有小礼物。前面的问题都有人回答出来,最后一个压轴题确实难得现场鸦雀无声,而奖品是M国权威学术杂志《our world》发行的内部限定期刊。眼见要遗憾落幕,角落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众人纷纷向那个角落看去。志愿者连忙上前递话筒,没等志愿者跑到,少年自己走进大众视野。
楚玉浔直直看着邻座人走出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