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
“头好痛……”
“我是谁……?”
“我在哪……?”
睁开眼,他处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倒也不能用空旷来形容,因为这么形容有点不贴切,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话可能会更加契合,而躺在床上的他十分的迷惘,他有点记不清了。
他的脑子似乎是受到了重创,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他是谁,叫什么,这是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他的认知里,只剩下了人类的底层逻辑,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
“睡醒了吗?”
他顺着声音看去,家徒四壁的房间最角落,有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正坐在一条小板凳上看着他。
他强忍着头疼,忍不住问:
“你是谁?”
黑衣人的声音很沙哑:
“别问啦,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春姐下令了,我只能照办,对不起……”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没有理解黑衣人的意思,说了句:
“谢谢。”
黑衣人一愣神,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又顿了顿,继续说:
“其实我可以趁你睡觉的时候,把你杀了的,这样子我的任务也可以圆满交差,可是我想了想,我们毕竟一起共患难了这么久,我不想让你死的不明不白,所以,我要,动手了……”
黑衣人的话音刚落,身形也瞬间暴起,仅仅两个呼吸,就来到了他的身前,他只感觉到一股寒意,瞬间涌上心头。
黑衣人的匕首手起刀落,径直的刺向他的心脏,好在他虽然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是身体的本能使他做出了反应,他一个侧身,躲过了黑衣人的匕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直接破窗逃了出于。
外面是阴雨天,整片天空都被雾霾笼罩,就如同他的记忆,被阴霾阻挡。
破窗而出以后,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疼的他龇牙咧嘴,还沾满了一身的泥泞,黑衣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他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能躲过自己的一击,眼神逐渐凝重起来,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黑衣人踩着床,顺着他破开的窗户,两步就跳跃到了屋外。
眼见黑衣人追杀到了跟前,他只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爬起来,顺手捡起一个地上的石头,朝着黑衣人砸了过去,随即撒腿就跑。
黑衣人一个侧身躲过,皱眉,紧跟其后,但是屋外并不是旷野,没有鲜花树木草丛,只是一个杂乱无章的封闭小院,不到十秒,他就被黑衣人追上。
黑衣人将他按住,压在地上,他只能拼命挣扎,可惜他似乎是受伤了,很虚弱,身上有伤,每一次挣扎都会带来强烈的痛感,只能闭上眼睛,任由黑衣人将他按住。
泥水混合着雨水,流入他的眼鼻口腔,而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听着黑衣人深吸一口气,用不得已的语气解释:
“对不起,我是真的迫不得已,你不要怪我……”
说罢黑衣人再度举起匕首,朝着他的心脏辞去,就在这把匕首距离他的心脏只有零点零一毫米的时候,他虽然闭上了眼睛,但他的心告诉他,他不想死。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接收到了他的情绪,他求生的欲望异常的强烈,虽然可能在下一个瞬间,他就死了,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可他就是不想死,就在这种情绪到达顶峰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人在年轻的时候,想成就一番伟业,心脏中有一腔热血想要施展时的情绪迸发。
与之一起的还有身体出现了一股撕裂感,这种感觉和他本身自带的疼痛不一样,又像是疼痛,又伴随着舒爽。
等到他再度睁开双眼,他已经出现在了屋檐上,黑衣人正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这不是被杀以后的灵魂出窍,他可以非常明确的感觉到,刚刚吃进去的泥水,还塞在他的嘴和鼻子中,眼睛也因为泥水有些睁不开,他的衣服依旧泥泞。
虽然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自己在这短暂的一瞬,活了下来。
黑衣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阴沉的似乎比这阴雨天还更像下雨。
就在黑衣人准备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小院子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打着白伞的青年,推开了门,刚刚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他还以为昏迷了几天的表哥终于醒来了,他的脸上带着笑,推开门,问:
“表哥,你醒了……吗?”
声音戛然而止,气氛一时很微妙,青年楞了三秒神,又仔细看了看屋内的陈设,想着,这应该是我家啊?
随即青年又看了拿着匕首的黑衣人,看了看站在屋檐上满身泥垢的表哥,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抓刺客啊!”
黑衣人意识到大事不妙,一个闪身,又从之前他们破开的窗户里逃回房间,等到青年反应过来,顺着窗户翻进去追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站在屋檐的他,也因为身体的不适以及体力的透支,再次昏迷了过去,砰的一声,自由落体,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里。
“水……好渴……水……”
等到他再度睁眼,这次不再是出现在一个破烂到只有一张床和一条板凳的房间,而是在一个古色生香的卧房里。
房间异常开阔,地面铺着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深色金丝楠木地板,纹理如流动的云霞。头顶是精巧的藻井,层层叠叠的斗拱描着金边,中央悬下一盏硕大的铜鎏金仙鹤缠枝莲纹宫灯,鹤喙衔着明珠,柔和的光线透过薄如蝉翼的细纱灯罩洒下,照亮了整个空间。
他身边坐着一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男人,为什么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呢?
因为虽然他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但是自认以前应该是没有见过比这个人还俊美的男人了。
而这个男人正在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眯着审视着他,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这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一个人的心。
就在这时,一个人推门而入,看着躺在床上的他终于苏醒了,连忙扑过来抱着他哭道:
“表哥!你终于醒了,要是你醒不来了,我该怎么和死去的姑母交代啊!”
是之前推门喊刺客的青年,青年说话还带着一点哭腔,只是青年抱的有点紧,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好在桃花眼及时为他解了围:
“站起来,莫要打扰病患休息……”
青年听到桃花眼的话,也是瞬间乖乖站起身,脸上也浮现了讨好的意味,问:
“周郎中,我哥是不是好了?”
原来男人是一个大夫,姓周,周郎中摇了摇头,伸出手,将他的眼皮拉大,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睛,随即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青年一看,心中顿时紧张了不少,青年是真的担心自己的表哥出事,连忙追问道:
“周郎中,你别吓我,我胆小,不经吓的,我哥到底咋了……”
周郎中没有说话,反倒是一个劲的叹气,他也是清楚现在的情况,眼前这个推门喊刺客的青年,应该是自己的表弟,他的表弟叫什么来者?
他有表弟吗?
一旦开始回想,他的头疼又开始了,他的大脑里出现了一股撕裂的感觉,似乎要将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和后二十年割裂开来,他只能靠双手抱头来缓解一下症状。
周郎中见状,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安慰道:
“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放松……”
片刻之后,在他多次尝试之后,成功将大脑放空,他的头疼也随之消失。
表弟急的都要团团转了,当然团团转有用的话:
“周郎中,我哥到底咋样了啊!”
周郎中一副云淡风轻,指着他解释:
“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身体上的伤治疗的差不多了,无性命之忧,但是应该是有点失魂,忘了些事情……”
表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激动道:
“失魂?失魂是什么?需要请两道士来招魂吗?”
周郎中看表弟的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不过他不想和傻子计较,也不想和傻子说话,指着自己问: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摇摇头,试探性道:
“医生?”
又指着表弟问:
“那他呢?”
他想了想:
“不出意外应该是我表弟?”
周郎中继续追问:
“叫啥?”
“忘了……”
周郎中又指着他,问:
“你自己叫什么?”
“也不记得了……”
看着两个人的对话,表弟目瞪口呆,这时周郎中看向表弟,问:
“你现在应该知道失魂症是什么了吧?”
眼见自己表哥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表弟只能追问:
“周郎中,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这个失魂症你一定能治好的对吧?”
只见周郎中又叹了口气,随即问表弟:
“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一直叹气吗?”
表弟似懂非懂:
“因为我哥得了失魂症,很难治?”
周郎中的脸色越来越垮:
“因为之前给你哥治病我垫了很多名贵药材,我在叹气你们俩个穷光蛋怎么才能帮我把这笔钱挣回来!”
等到两个人走出医馆,手中拿着一份契约,说是契约,倒不如说是卖身契。
他也已经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家远在上京,家中只剩下母亲一人,母亲是姑苏人,远嫁到的上京,前段时间母亲病故,唯一遗愿就是将自己送回姑苏安葬在祖父祖母身边,于是他便带着母亲的遗体来到了姑苏,结果在临近姑苏的时候,遇到了土匪,他身上中了三刀,财产被抢走了,随从都被杀了,本来他也必死无疑,好在有几个路过的游侠,出手将他救下。
他的身上带着母亲临终前写的信件,游侠顺着信件找到了表弟,表弟名叫楚奕尘,在姑苏城内当捕快,于是将重伤的他拉去医馆,他昏迷了七八天,周郎中说他快好了,楚奕尘才把他带了回去,没想到才到家一天,他出去当值刚回来,表哥就又昏迷了。
这次昏迷了三天。
没办法,周郎中全名叫周淮安,姑苏城内所有的大夫郎中中,就数周郎中医术最高,楚奕尘只有这么一个表哥,又是姑母交代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表哥,长者之命不敢不从,所以说楚奕尘哪怕是掏空存款,也给他送到了周郎中那里治病。
好在人没啥事,没落下什么病根,只落下了接近五十两的巨额欠账。
楚奕尘每个月的俸禄是五两,五十两得省吃俭用还一年多,所以说他们和周郎中签下了契约,以后休沐,都要来周郎中这里打杂,以工代债,至于失魂症,周郎中说会帮忙治疗。
眼见表哥又好的差不多了,能走能跳了,楚奕尘兴奋的搂着表哥的胳膊,看着表哥面无表情,还以为表哥在为了债务问题担忧,于是宽慰道:
“哥,没事,别想那么多,周郎中人其实挺好的,我也有俸禄,我们慢慢还就好啦,你刚来姑苏,我改天休沐,带你好好体验一下姑苏的特色……”
只见楚奕尘还一个人在絮絮叨叨,而他的心里却只有一句话:
“原来我叫陈言……原来我叫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