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静室交锋

静心斋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贺峰话语带来的凛冽寒意。

那句“那股力量,源自你手中之物,对否?”如同淬毒的冰锥,直刺陈玄心核。空气仿佛凝固,连香炉升起的青烟都停滞了一瞬。

小婉抱着木匣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虽不明具体所指,但那话语中的锋芒和贺峰身上骤然压下的无形气势,让她如坠冰窟,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陈玄没有立刻回答。他迎着贺峰那双仿佛能穿透虚妄的锐利眼眸,缓缓在另一张木椅上坐下,姿态从容,不见丝毫慌乱。他体内那丝微弱却坚韧的灵力溪流悄然加速运转,紧贴胸口的八卦盘纹路似乎微微发烫,蛰伏的凶戾气息在深处无声咆哮。

“贺道友感知敏锐,令人佩服。”陈玄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昨夜凶煞肆虐,陈某为求自保,确曾动用家传护身之物,仓促间或有失控,惊扰了道友清修,还望海涵。”他轻描淡写地将昨夜八卦盘吞噬爪痕本源的行为,归结为“失控”和“自保”,避重就轻,将责任推给了“家传护身之物”的不可控性。

贺峰的目光依旧锁定着陈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那丝凝重并未散去。陈玄的平静出乎他的意料,这份定力,绝非一个寻常落魄小掌柜所能拥有。

“失控?”贺峰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那股力量,霸道绝伦,绝非寻常护身法宝所有。它攫取凶煞本源的手段,精准、贪婪,带着一种…亘古的凶性。陈道友,你可知你豢养在身的,是何等凶物?”他点破了关键——那力量并非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吞噬,且带有“凶性”!

此言一出,陈玄心头剧震。贺峰竟能感知到八卦盘吞噬本源时的状态!这份洞察力,远超他的预估。对方对力量的本质有着可怕的认知。他识海中那缓慢恢复的护持力场【2.1%】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被贺峰的话语触及。

“凶物?”陈玄微微蹙眉,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困惑和警惕,“贺道友此言何意?此物乃家父所留遗物,伴我多年,虽有时难以驾驭,却从未主动伤及无辜。昨夜若非它护持,陈某与小婉早已葬身魔爪之下。”他巧妙地将“凶性”解释为“难以驾驭”,并再次强调其救命之恩,试图占据道德高地。同时,他悄然将话题引向昨夜的根本——救命。

贺峰沉默了片刻,锐利的目光在陈玄脸上逡巡,似乎想分辨他话中真假。最终,他缓缓开口,语气中的锋芒收敛了几分,但探究之意更浓:“或许吧。世间奇物,正邪难辨,端看持者之心。只是陈道友,你体内那道残魂,又当如何解释?”

陈玄瞳孔猛然一缩!血影护法(残)【0.3%】的存在也被他看穿了!这贺峰的灵觉,简直深不可测!

“残魂?”陈玄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疑和茫然,“贺道友是说…我体内有残魂?这…这从何说起?陈某除了感觉心神比往日更易疲惫,并未察觉有何异常啊?”他选择了装傻,将一切推给“不知情”,并暗示这可能是昨夜搏杀的后遗症。

贺峰盯着陈玄看了足足三息,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让陈玄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陈道友不必紧张。”贺峰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温和,“贺某并非要追究什么,只是昨夜之事凶险万分,你我同历生死,有些话,不得不问,不得不防。那残魂虽弱,却带着极深的魔性烙印,如同跗骨之蛆,若不根除,迟早反噬其主。轻则神智迷失,沦为只知杀戮的傀儡,重则…被其夺舍,万劫不复。”他点明了血影护法残魂的危险本质和可怕后果,语气带着警告。

陈玄心头凛然。贺峰所言,与他八卦盘推演的结果不谋而合。这血影护法,果然是个巨大的隐患。

“那…依贺道友之见,该当如何?”陈玄顺势问道,语气中透出几分凝重和忧虑,仿佛真的被贺峰的话吓到了,将主动权暂时让出,试探对方意图。

贺峰的目光终于从陈玄脸上移开,落在了桌上的木匣上。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开匣盖。

“嗡——!”

比在门口时强烈数倍的清心意境瞬间弥漫开来!五张符箓如同五轮皎洁的明月,散发出宁静、纯粹、涤荡心灵的光辉。静室内的檀香被这气息一冲,都显得浑浊了几分。贺峰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在这清辉的照耀下,竟肉眼可见地淡化了一丝。

他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浓浓的赞赏。

“好符!”贺峰由衷赞道,拿起一张符箓,指尖拂过朱砂勾勒的“歪扭”符文,感受着其中精纯无比的意境流淌,“意蕴天成,直指本心。非是技法高超,而是…制符者心境通明,近乎道矣。陈道友,你这一手符箓之道,当真是…惊才绝艳。”他不再提凶物与残魂,转而盛赞符箓,态度发生了微妙转变。

他将符箓小心放回匣中,看向陈玄,眼中探究未减,却多了几分郑重:“有此符箓相助,贺某心神之伤,恢复有望。陈道友这份心意,贺峰记下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至于那残魂…若道友信得过贺某,济世堂或有方法,可助道友将其拔除,或至少…将其彻底封印,永绝后患。”

贺峰终于抛出了诱饵——济世堂有能力解决血影护法残魂的问题!但这“信得过”三字,却重若千钧。

陈玄心中念头急转。贺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觊觎八卦盘?还是真的想帮忙以换取自己的符箓?或者两者皆有?济世堂的手段,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信得过”,更像是一种试探和交易的开端。

他面上露出感激之色,拱手道:“贺道友高义,陈某感激不尽!此事关乎身家性命,容陈某思虑几日,再作答复,如何?”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选择了拖延,给自己争取思考和调查的时间。

贺峰深深看了陈玄一眼,似乎早有所料,颔首道:“理当如此。此等大事,确需慎重。这几张清心符,对贺某至关重要,便厚颜收下了。陈道友日后若有需要,可凭此令,直接来静心斋寻我。”他取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温润如玉的青木令牌,令牌一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济”字,另一面则是一座药鼎的浮雕,散发着淡淡的草木灵气。

“多谢贺道友。”陈玄接过令牌,入手微温。这令牌,既是通行证,恐怕也是某种信物。

“不必言谢,公平交易罢了。”贺峰摆摆手,重新坐回椅中,闭上了眼睛,周身气息更加内敛,显然是要借助清心符的力量开始疗伤了,送客之意不言而喻。

陈玄识趣地起身:“那便不打扰道友清修了,告辞。”他示意小婉,两人悄然退出了静心斋。

回廊幽深,药香依旧。但陈玄的心神却无法平静。贺峰的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八卦盘的凶性、血影护法残魂的致命威胁、济世堂可能的解决之道…每一步都暗藏玄机。

就在他带着小婉即将走出济世堂后院的拱门时,一个穿着济世堂低阶弟子服饰、面色焦急的少年匆匆从侧门跑过,口中还低声念叨着:“…十万大山…飞升境…天机阁…完了完了,这下要出大事了…”

声音虽低,却清晰地传入陈玄耳中。

飞升境?天机阁?

陈玄脚步猛地一顿!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他想起了那个被他斩断双臂、废掉修为、倒吊在天机阁门前七日的黑莽大汉——厉霸天!以及他临死前怨毒的嘶吼:“我师祖户屠南山…是飞升境强者…一定会杀了你!”

难道…那个在十万大山深处震怒咆哮,发誓要将杀徒之人挫骨扬灰的飞升境老怪物…户屠南山,已经锁定了天机阁?甚至…已经出发了?

危机,从未远离。济世堂的暗流尚未理清,来自飞升境强者的滔天怒火,已如黑云压城,直扑他刚刚站稳脚跟的…天机阁!

静心斋内,闭目调息的贺峰,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古井无波。窗外,落枫城上空,原本晴朗的天际,不知何时,悄然聚拢了一抹来自遥远南方的、令人心悸的暗红流云,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着城东方向——观星巷,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