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着半干的外袍在山道上走了小半个时辰,晨雾还没散透,松针上的水珠顺着帽檐往下滴,落在后颈凉得人发颤。
忽有碎响从前方隘口传来。
我脚步一顿。
那声音像石块被踢飞的轻响,混着粗重的喘息——是打斗。
心跳陡然快了两拍。
昨夜才刚从鬼面人和灰袍修士手里逃出来,这会子山道上又生变故,九曜盟的爪牙怕是还在撒网。
我摸了摸腰间藏的短刃,顺着山壁贴过去,草叶刮得手背生疼。
转过弯,视线豁然开朗。
隘口处两棵老松间,两个穿玄色劲装的修士正围着个灰布衫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左肩插着把短刀,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花。
他后背抵着松树干,手里攥着半截断剑,剑尖却在发颤。
“说不说?青梧山余孽躲哪了?”左边的黑衣修士甩了甩手中的铁爪,爪尖沾着血珠,“九曜盟要清剿的东西,藏得再深也得挖出来。”
“九曜盟才是真正的刽子手!”灰衫人突然暴喝,断剑斜刺向右边修士的咽喉,“青梧山满门忠骨,哪像你们……”话没说完便被铁爪扫中手腕,断剑当啷落地。
我心口一沉。
青梧山——这三个字像根烧红的针,直接扎进了我心肺里。
“余孽?”右边的黑衣修士嗤笑,铁爪抵上灰衫人脖颈,“你当我们不知道?上个月青梧山那老东西带着全脉抗旨,不肯交出秘典,活该被屠得干干净净。现在问你余孽下落,是给你个痛快。”
“抗旨?”我指甲掐进掌心。
陈老夫子临终前说过,青梧山是不肯与幽冥海合谋镇压九曜盟新起的势力才遭难,可这两个修士嘴里的“抗旨”……九曜盟什么时候成了能下旨的?
灰衫人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黑衣修士脸上。
“你们……敢动那孩子半根汗毛……”他突然抓住铁爪往自己脖子上送,“我就是死,也不会说!”
“找死!”左边修士挥起铁爪,直取灰衫人面门。
我脑子“嗡”地一声。
石块擦着耳际飞出去的瞬间,我已经从树后窜了出去。
左边修士的铁爪正停在半空——他额头肿起个青包,显然是我刚才用石子砸的。
右边修士转身时,我短刃已经抵住他后腰。
“放了他。”我压着嗓子,手心里全是汗。
“练气三层的小崽子也敢多管闲事?”右边修士反手抓我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我被他甩得撞在松树上,短刃“当”地掉在地上。
他抬腿踹过来,我侧身避开,后背却磕在凸起的山石上。
疼得眼前发黑时,突然想起昨夜在雨里试的“逆脉引气”——督脉冲任脉,丹田暖黄混着幽蓝。
“死到临头还发愣?”他铁爪横扫我的脖子。
我本能地低头,却在看清他招式轨迹的刹那,心里突然有了数。
逆脉!
我咬着牙逆转手肘处的手三阴经,灵力像团乱麻突然被理顺,眼前的画面慢了下来——他铁爪带起的风掀起我额前碎发,指甲盖大小的血珠正从爪尖滴落。
我抓住他手腕,借力往旁边一推。
他踉跄两步,铁爪擦着我耳朵钉进树干。
“你……”他瞳孔骤缩。
我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膝盖狠狠顶向他腰眼。
他闷哼一声弯下腰,我趁机攥住他后领,拼尽全力往悬崖边推。
“不——”他叫声被山风撕碎,滚着摔进了下面的荆棘丛。
“咳……小友……”
我转身时,灰衫人已经滑坐在地。
他右手死死攥着胸前的玉牌,指缝里渗出的血把玉牌染成了暗红色。
“这是……青梧山最后的血契副本。”他把玉牌塞进我手里,体温透过玉牌烫得我发慌,“交给听风阁的苏先生……你父亲……当年托付的……”
“前辈!”我扶住他往下滑的身子,“您撑住,我带你找大夫——”
“没用了……”他咳嗽得更厉害了,“九曜盟要的……是血契里的秘密……他们怕……青梧山的真相……”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记住……正邪不是刻在脸上的……”
话音未落,他的手垂了下去。
我捧着玉牌跪在地上,晨雾里飘来血腥气。
玉牌背面刻着“青梧”二字,和我贴身戴的家徽一模一样——这是父亲当年传给我的,后来被陈老夫子收走说要保管,原来他早有准备。
“青梧山的真相……”我把玉牌塞进怀里,喉咙发紧。
山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松针沙沙响。
我猛地抬头——身后的山道上,有脚步声。
是刚才被我推下悬崖的修士?
不可能,那高度摔下去非死即残。
难道是另一个?
我摸出短刃,背靠着松树站定。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小杂种。”
沙哑的声音让我寒毛倒竖。
抬头的瞬间,正撞进一双阴鸷的眼睛——是昨夜那个灰袍修士!
他左脸的焦黑疤痕在晨雾里格外刺眼,手里的铁尺还滴着血。
“昨晚让你跑了,今天倒自己送上门。”他一步步逼近,铁尺在掌心转了个花,“九曜盟要青梧山绝种,我就送你去见你那些死鬼家人。”
我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抵上了松树干。
逆脉引气——我默念着,灵力在体内游走。
这次比昨夜顺畅多了,丹田的暖黄光晕裹着幽蓝,像团烧不熄的火。
他铁尺劈头砸下时,我侧身避开,反手用短刃划向他手腕。
他吃痛缩手,铁尺砸在松树上,震得松针簌簌往下掉。
“有点门道。”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笑了,“但练气三层就是练气三层,你——”
话没说完,我已经扑了上去。
逆脉引气让我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倍,他的铁尺还没举起来,我已经用短刃挑开了他腰间的钱袋。
铜钱哗啦啦落了一地,他下意识低头去看。
就是现在!
我抓住他后领,拖着他往悬崖边带。
他慌乱中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得我生疼,可我咬着牙不松劲——直到他的半个身子悬在崖外。
“饶命!饶命!”他声音发颤,“我只是奉命行事,青梧山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晚了。”我松开手。
他的惨叫声被山风吹散时,我靠着树滑坐在地,后背全是冷汗。
怀里的玉牌还带着灰衫人的温度,烫得我心口发疼。
日头偏西时,我在山坳里找到了座废弃的古亭。
亭顶的瓦碎了大半,石桌上落满松针,却意外地干净——像是有人定期打扫。
我摸出玉牌,试着用灵识探查。
可刚把灵力输进去,玉牌突然泛起红光,在石桌上投出个扭曲的符号。
“灵识印结。”我突然想起母亲教我的话,“有些秘密,要用血脉结印才能解开。”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记忆里的手法结印:左手三指并,右手食指点在左手劳宫穴,灵力顺着指尖渗进玉牌。
红光骤然大盛。
石桌上浮现出一幅地图,用金线标着“听风阁北域分部”的位置,旁边还有行小字:“苏昭收,青梧陈渊绝笔。”
“父亲……”我指尖轻轻碰了碰地图上的红点,“原来您早就在为今天打算。”
夜风卷着松涛声灌进古亭,我把玉牌贴身收好。
月光从破瓦缝里漏下来,照在我手背的青梧家徽上——那是用母亲的血点的,现在还泛着淡红。
“听风阁。”我对着月亮喃喃,“苏昭。”
山脚下飘起几点灯火,应该是个镇子。
我裹紧外袍站起身,石桌上的月光被我踩碎,又在身后重新聚成一片银白。
明天,该去会会那个能把消息吹遍九州的情报商了。
只是不知道,当我带着青梧山的血契站在他面前时,他眼里会是怎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