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金焱淬锋芒，幽兰沁寒潭
夜色如墨，泼洒在寂静的院落。只有碎石瓦砾间残留的淡淡焦糊与金属熔融的气息，无声诉说着不久前的一场碾压。月光如水，洗过萧厉古铜铸就般的脊背，细密的汗珠沿着肌肉的沟壑滚落，砸在冰冷的碎石上，晕开一片深色。
尘埃落定，再无喧嚣。墙角碎裂的凹陷里，萧宁的气息微弱几近于无。几个跟随者早已连滚带爬地逃得无影无踪。空气中，那属于大长老萧力一击的阴冷空间切割气息，早已被暗金符文那浩瀚金辉涤荡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丝几乎被忽略的湮灭余韵。而那从家族主殿深处投射而来的、带着惊悸与愤怒的目光，在触及萧厉胸口那缓缓隐没的金痕后，也如同被毒蝎蛰了一下，仓惶撤去，再不敢多停留一秒。
危机如同短暂退去的潮汐。但萧厉的心湖，却并未随之平静。暗金符文的炽热温感仿佛还烙在胸口皮肉深处，与丹田雷火熔炉沉金“魂核”的低沉嗡鸣隐隐呼应着。那不是灼伤，更像是一种指引，一种源于更高存在的……标记？抑或是……某种契约的烙印？
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金属烧灼味道的浊气，走到院中那株唯一完好、却已在方才交锋余波中半枯的老树下。背靠着虬结粗糙的树干，月光透过稀疏的残叶，在他冷硬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阴影。
嘀！外部威胁清除。目标[萧宁]状态：濒危（右臂经脉尽碎、噬金雷毒侵染腑脏）；威胁源[大长老]能量波动已脱离锁定范围；观测源[萧战]进入情绪抑制期。能量储备分析：沉金魂核消耗率3.7%，熔炉运转稳定。警告：特殊印记[古之玄金印]产生微量能量反馈，与主体[噬金玄雷]源能单元出现相位性同步脉动！未知现象！建议隔离观察…
系统的冰冷分析在识海流淌。萧厉却只捕捉到“古之玄金印”这几个字。果然是她留下的东西。这东西刚才的动静……不像纯粹是护身符那么简单。那种被牵引、被标记的感觉越发清晰，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连接着某个幽深的源头。指尖无意识地在胸口金痕隐没的位置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块皮肤下仿佛还有符文残留的微弱悸动。
月光清冷。他需要冷却，冷却体内仍微微燃烧的战意，冷却那暗金符文带来的莫名灼热感与挥之不去的被注视感。右手微抬，五指虚握。空气中游离的金属微粒如同受到君王的召唤，无声无息地汇聚而来，凝于掌心！
嗡——一声低沉悦耳的金属颤鸣！一柄纯粹由精金之气凝聚成的三尺青锋凭空显现！剑身狭长笔直，流畅如秋水，没有锋刃，只有一种凝练到极致、无坚不摧的冷硬质感。深青色斗气顺着手臂经络无声流淌，注入剑身。
不是斗技。是演练。是宣泄。更是……一种本能般的镌刻。
呼——！萧厉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起手式！他的身形似融入风，一步踏出已在三丈开外！右臂舒展如苍鹰振翼，青锋破空！第一剑：直刺！没有任何花俏，剑身笔直如松，空气被刺出肉眼可见的激波白线！轨迹凝练，直指虚空一点！
第二剑：横削！手腕陡转，剑势由极致的凝练瞬间转为奔涌的横流！剑光横扫，如长河大江决堤，带着摧枯拉朽的磅礴意念，要将挡在面前的一切拦腰斩断！
第三剑：斜撩！步伐再转，身形旋拧如钻，剑锋由下至上逆势而起！深青光芒撕开夜色，一道惊艳的斜长光弧带着斩断宿命的凌厉决绝，裂空而上！
第四剑……
剑势连绵不绝！没有固定的招法，只有千锤百炼、融入骨血的对力量的绝对控制与对锋锐的终极追求！每一剑都摒弃了所有虚浮的变化，剑锋所指，就是目标！就是终途！就是毁灭！
每一剑刺出，空气都被强行排开、挤压、撕裂！发出尖锐短促的气爆音！深青色的剑光纵横交错，划破小院的夜色，剑气森寒，在地上犁开一道又一道细密的、如同被熔岩犁过的深深沟壑！他整个人化身为这柄绝世凶器的延伸，举手投足间裹挟的杀伐气息凝练成霜，随着剑光泼洒开来，让这小院的气温陡然下降数度！
月光下，赤裸着精壮上半身的少年，如同不知疲倦的机械，剑光越来越快，撕裂空气的锐响连成一片，竟隐隐有尖锐雷霆般连绵不绝的雷鸣！那是速度突破某种界限的证明！
心随剑动，剑随心游。
斗气的运转越发精微，丹田熔炉的嗡鸣在挥剑中奇异地达到了某种完美的同步与共振。胸口的金痕温热感似乎也在这种高度专注的状态下渐渐平和、褪去，仿佛被那纯粹的“剑”意所安抚。方才大战残留的浮躁、暗金符文带来的诡异感应、对那神秘少女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切尘嚣，都在这冰冷纯粹的挥剑中，被暂时地劈开、斩断、抛却！
只余剑。只余心。只余这锋芒毕露、桀骜不驯的酣畅淋漓！
就在他身形如风、手中青锋划出一道几乎将庭院月光彻底分割成两半的十字寒芒，气势攀至巅峰的刹那！
一点细微到极致的空间涟漪，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庭院西角那棵仅存的半枯老榕树的树冠顶端。
萧厉挥出的凌厉剑光骤然一顿！不是收势，而是那柄由精金之气凝聚的青锋剑尖，悬停在半空，凝如止水，剑尖微颤嗡鸣，直指那突兀泛起涟漪的方向！
如同觅得猎物的鹰隼锁定目标！
所有狂飙突进的杀气、奔涌的剑气风暴……瞬间敛去！
庭院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只有夜风拂过半枯榕树叶子的“沙沙”声。
树顶浓密的枝叶投下的暗影深处，空间无声无息地扭曲、平滑。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被夜色织就的幻象，悄然“绣”在了那虬曲交错的老榕树冠影之中。
不是凭空出现。更像是……自始至终都沉没在那片浓稠的暗影里，直至此刻，才被那惊鸿一剑唤醒、剥离而出。
白衣胜雪。衣袂在晚风里垂落，纹丝不动，仿佛那流动的风也畏惧她的存在而悄然避让。墨发只用一根普通的青玉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拂过轮廓精致得惊心动魄的侧脸，在月光与暗影的分界线上，投下细微如蝶翼的阴影。月光流泻在她身上，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琉璃壁障阻隔，镀上了一层清冷绝尘的朦胧光晕。
古薰儿。
她无声地立在那里，如同一枝悄然绽放在月下寒潭中央的幽兰，清艳绝伦，却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宁静与疏离。她的目光没有落在满院的狼藉，没有落在墙角濒死的萧宁，甚至没有过多地停留在萧厉那锋芒内蕴、尚未来得及彻底敛去的精悍身躯上。
那双如同沉入古谭最深处的眼眸，澄澈得令人心慌，此刻却倒映着——萧厉手中，那柄由精金之气凝聚、此刻犹自散发着森然锋锐、直指她这方虚空的剑尖！
清冷的眸光，如同最温润的玉石，无声地包裹住那一点凝聚着斗师巅峰力量的深青锋芒。
没有杀意。没有威压。只有一种古井无波到极致的、纯粹得近乎无情的审视。
她在看剑。却更像是在隔着这柄桀骜之剑，望向它身后那执剑的少年。
月华如水，倾泻庭院。剑凝于空。少女立于树巅。
时光都仿佛定格在这一帧。
无声。无息。却有无形的弦被猝然绷紧到极致。
萧厉右眼深处跳跃的紫电，在接触到那清冷目光的刹那，骤然凝滞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更深地沉入了那雷霆翻涌的渊薮。
“一年不见，”薰儿的声音如同冰玉在初融的溪水中碰撞，带着微凉的质感，打破了这份致命的寂静，“剑……握得更稳了。”
她的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那清冽的声线，在这破败血腥的庭院内，竟奇异地抚平了最后一丝残留的戾气。
但下一刻——
如同清冽冰泉中陡然跃出的金红鱼！
她垂落的、那只纤细如玉的右手，极其自然地、如同拂去沾染花瓣的微尘般……抬了起来！
不是攻击！但！
一点金红色、如同初生太阳内核般纯粹炽烈、却又被某种极致至高的意志强行凝缩成指尖大小的火焰，倏然自她白皙的指尖跳跃而出！
金焱现世！
没有灼热爆裂的气息扩散！只有一股……仿佛凌驾于世间诸火之上、足以焚尽法则、重塑轮回的绝对本源尊威！随着那金红色火苗的每一次跳动而微微荡漾开来！
嗡！萧厉胸口尚未彻底沉寂的暗金符文骤然滚烫！仿佛受到了源自同根的强烈牵引！丹田雷火熔炉的沉金魂核更是爆发出剧烈的渴望！赤金熔流与噬金玄雷如同两条被惊醒的远古恶蛟，在炉腔内疯狂冲突！要破体而出！要将那一点金焱！吞噬！炼化！
金焱映照下，薰儿那沉静无波的双眸深处，一点幽邃的光流转，如同深潭底部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她的指尖，那点金红色火苗如同活物般灵巧跳动了一下，看似随意地朝萧厉的方向……
轻轻一弹！
无声无息！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炸！那一点金焱如同跨越了虚空，没有轨迹，瞬间出现在萧厉身前三尺之地！
空间的法则在它面前如同无形的帷幕，被悄然穿透！
被绝对锁定的死亡寒意，瞬间笼罩全身！比方才大长老萧力那含恨一击恐怖百倍！它带来的威压甚至不在于毁灭，而在于一种根本性的……抹除！一种将万物打回物质元基本质的彻底净化！
这一弹，不是取命。是叩问！是试锋！
看她目光所指——那柄依旧悬停在半空、凝如止水的青锋！
萧厉眼中暴起的精光几欲撕裂眼眶！丹田熔炉在剧痛中发出炸雷般的咆哮！那点金焱带来的绝非纯粹的毁灭感，其中更蕴含着一股精纯到极致、仿佛蕴含世界火之本源的至金气息！
噬金玄雷的本能在狂啸！雷火熔炉在燃烧！躲不开！那就……以剑斩之！“碎——！”一声仿佛从胸腔深处炸裂的爆喝！
那柄悬停的青锋，在主人心意驱动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尖鸣！深青色精金剑气瞬间压缩到极致！原本凝练的剑身竟在极速震动中变得模糊！只有剑尖最前端，一道凝聚了他斗师九星巅峰斗气精粹、压缩了噬金玄雷本源的针尖锋芒！悍然迎上那点跳跃而至的金焱！
三尺青锋，雷火为芯！噬金破万法！
铿——！！！
一声绝不属于金属碰撞、更像是空间晶壁被强行凿穿的尖锐裂响！石破天惊！
金红与深青！毁灭与湮灭！在虚空一点悍然对撞！没有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只有两种截然不同、却都带着极致锋锐与破坏属性的力量在原点疯狂对耗、湮灭！
深青剑尖在触及金焱的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晶红透亮！如同烧熔的琉璃！恐怖的净化高温与锋锐之力传递回来！萧厉持剑的右臂衣袖“嗤啦”一声化为飞灰！皮肤表面瞬间浮现密集焦黑裂纹！
噬金玄雷疯狂嘶鸣涌入剑锋！强行对抗！
嗤啦啦啦——！！！
剑尖竟没有被彻底焚灭！在那股足以焚灭万物的金焱净化之力下，它顽强地坚持着！一点一点，缓慢却无比艰难地刺穿了金焱的表层！深青针尖锋芒与金焱核心……狠狠搅在了一起！
风暴中心，无声的湮灭持续了万分之一刹那！
轰隆！！！被强行压缩到极限的湮灭余波终究还是炸开了！无法形容的冲击如同无形的风暴利刃横扫整个庭院！
半枯的老榕树瞬间被拦腰绞成无数木屑碎渣！本就碎裂坍塌的院墙如同沙雕般被刮飞！萧宁残破的身躯被气浪狠狠掀翻抛飞数丈，砸在地上没了声息！
只有碰撞中心的两人！
萧厉脚下的青石地面无声碎裂下陷数寸！身形如钉子般钉在原地，双脚深深陷入碎石！浑身上下布满细密的焦痕与血口！握着那柄深青色长剑的右臂更是赤红一片，不住颤抖！但他依旧挺立，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虎口撕裂的鲜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滴落在焦土中发出“嗤嗤”轻响！
那柄剑并未被摧毁！剑尖处，一点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被灼成半透明琉璃状的焦黑裂口赫然入目！裂口周围还残留着未能彻底散去的金红色细小火星，像恶毒的烙印！
而他面前三尺之地。
古薰儿依旧静立在那棵已然消失的树冠虚空之处。身姿清雅。晚风拂过她白裙，如同拂过最无瑕的玉璧。那点跳跃的金焱早已消失不见。唯余她那抬起的手指，指尖如玉，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没有一丝灼伤的痕迹。
风卷过满院木屑尘烟。她的眸光，缓缓从萧厉手中那柄剑尖的焦黑裂口移开，一点点扫过他精悍躯体上遍布的细密焦痕与狰狞血口，最终……
落在了他的双眼之上。
那因剧痛和巨大的力量冲击而布满血丝的瞳孔深处——左眼深处狂暴赤金火焰如被困龙翻腾；右眼之中噬金玄雷化渊海沸腾！交织成一种在毁灭边缘挣扎咆哮的、仿佛能撕裂命运的……不屈野性！
薰儿的唇角，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弧度浅淡，如春冰初绽。似赞叹，似惊讶。又似……某种幽深古潭被投入一颗顽石后，荡开的……一丝涟漪。
“还不错。”她收回手指，广袖飘然垂落，遮掩了那绝世指尖。清冽的声音依旧平淡，在这满目疮痍的庭院废墟之上缓缓流淌，如珠落玉盘，“接下这一粒星火……倒也勉强算有几分斤两。”
月轮之下，少女独立虚空。烟尘木屑如细雪，在她身周三尺外盘旋飞舞，未曾沾染一丝。
目光交接，凝火淬锋过的视线深处，似有星火余烬暗自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