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的几天,温家大宅的气氛依然有些沉闷。温窈努力想表现得和平日一样,练琴、画画、和闺蜜林薇通视频电话聊些少女心事,但心底深处总压着一块石头。父亲温启明似乎更忙了,常常很晚才回家,眼底带着疲色。母亲苏曼虽然依旧温柔,但眉宇间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那个被阴影笼罩的二楼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如同梦魇,时不时在她放松时跳出来,让她莫名心慌。
她隐隐感觉到那晚寿宴上看似平和的演奏邀请和插曲过后,似乎启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引向一个她无法掌控的方向。每当她旁敲侧击地询问母亲关于公司和那个“合作”时,苏曼总是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乖,没事的,爸爸会解决好的。”
这天午后,温窈正在花园的白色秋千椅上晒太阳看书,佣人阿珍快步走来,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小姐,夫人请您去书房一趟。先生和……沈先生来了。”
“沈……先生?”温窈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书页被捏出一道褶皱。那个冰冷的、居高临下的阴影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他……来了?来做什么?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她放下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过快的心跳,跟着阿珍走向主楼书房。
书房厚重的门虚掩着。她站在门口,透过狭窄的门缝,清晰地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温启明和苏曼坐在一侧沙发上,姿态带着一丝恭敬和不易察觉的局促。而在单人沙发主位上,端坐着那个足以让她感到寒意的男人——沈时澹。
他今天没有穿那晚的晚宴礼服,而是一身剪裁极为合身的深灰色高定西装,配着挺括的黑色衬衫和同色系领带。坐在温家舒适温馨的书房里,他冷冽强大的气场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显得格格不入。他微微向后靠着沙发背,姿态看似放松,双腿优雅交叠,一手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的骨节分明,白皙有力。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袖口露出冷硬的铂金腕表和名贵的钻石袖扣。
暖黄的落地灯灯光落在他身上,却丝毫没融化他周身自带的冰寒。眉骨英挺,眼眸深邃如寒潭,鼻梁高挺得像精心雕琢的山脉线,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垂眸看着手中一份文件,那专注的姿态带着无形的压迫,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温窈推开门的声音似乎惊动了他。沈时澹缓缓抬起眼,目光精准地投向她。
那目光不再是隔着人海和昏暗灯光的模糊审视,而是近距离、毫无遮挡的直接凝视。深邃、锐利、冷静到不近人情,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所有伪装,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温窈猝不及防地对上这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猛地一窒,指尖瞬间凉透。强烈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毫无波澜的审视,就像在看一件即将进行交易的物品,评估其价值与缺陷。
“咳,”温启明察觉到女儿的紧张,连忙出声解围,“窈窈,进来吧。这位是沈先生。”
温窈被父亲的声音唤回些许神智,她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低下头,只敢盯着自己脚上柔软的米白色拖鞋,喉咙发紧,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沈…沈先生好。”声音又小又细,带着明显的颤音。
“嗯。”沈时澹的回应只有一个单音节,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温启明,仿佛刚才那极具压迫感的凝视从未发生。“温先生考虑的如何?”
温启明立刻正色,将桌上那份被沈时澹翻阅过的文件往温窈的方向推了推,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恳切?
“窈窈,坐。”温启明指向沈时澹对面的位置。
温窈依言坐下,全身僵硬。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虽然移开,无形的存在感却像一座大山压在头顶,让她喘不过气。
苏曼眼底泛红,心疼地看着女儿。温启明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将温氏遇到的嘉德断供危机、沈家艺术中心项目的需求,以及……沈家老夫人希望沈时澹成家的心思,尽量简洁而明确地向温窈说明了一遍。话语中包含着对家族的责任,对女儿未来的考量,也坦白了这看似“联姻”背后的无奈和权衡。
“……情况就是这样,窈窈。”温启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沈先生今天来,是……代表沈家,也代表他个人,提出了一个方案。”
他指向那份推到温窈面前的文件:“这是一份……契约协议草案。我们认真考虑过,沈先生说得很清楚。他的目的是需要一个沈太太的身份来安抚家中长辈,同时沈家也会全力保障你在婚后的独立空间和自由。而温家……能获得沈氏资本和渠道资源的全面支持,彻底解决嘉德带来的问题,更会借助沈家的艺术中心项目,让温氏的设计和收藏获得更高的国际认可平台。这是……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
温窈的心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深海。契约?沈太太?她的大脑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她下意识地看向母亲。苏曼眼中含泪,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信号——有对家族责任的认同,更有对女儿被命运推着走的无奈和不忍。她们别无选择。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寒袭遍全身。她,温窈,才刚刚大学毕业,还没好好享受青春的尾巴,竟然就要为了家族的利益,嫁给一个……一个仅仅见过两面、如同冰山般可怕的男人?成为一纸契约下的妻子?
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翻开了那份协议。纯白色的A4纸上,整齐地排列着冰冷的法律条款,墨黑一片,每一个字都带着契约的冷酷和理性。条款明确写着:
•婚姻关系存续期三年。期满后如双方无意继续,自动解除婚姻关系。
•沈时澹先生提供温窈女士最优渥的物质生活保障(附有具体清单,涵盖了衣食住行、教育、医疗、安保等方方面面,细节到令人瞠目),并保证其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独立人格和个人发展空间。
•温窈女士需在人前(主要指沈家家族、社会公共场合及商业合作伙伴面前)尽到沈太太的义务,维护双方体面。沈时澹先生承诺在人前尊重、保护并合理关爱妻子。
•温氏集团将获得沈氏集团三年期的独家战略投资与资源注入,共同打造沈氏艺术中心的中国古典家具及外销瓷板块;沈氏将动用力量确保嘉德集团恢复对温氏的优先供应权,并保证最低供应价格。
•双方约定彼此尊重隐私,互不干涉对方私人情感空间(除沈太太在婚姻有效期内需保持单身状态并维护沈时澹先生公众形象外)。
•其余责任与义务详见附件……
冰冷、详细、公事公办。完美得像一份商业并购案。唯独没有提及任何感情。
温窈的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手指控制不住地轻颤。沈太太?她从未想过以这样的方式与这样一个男人建立联系。巨大的恐慌、委屈、茫然几乎要将她淹没。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泛红发热,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硬生生把泪意逼了回去。她不能在这里哭,不能在……这个冷眼看她的男人面前失态。
她垂着头,乌黑的长发滑落,遮掩住她此刻脆弱的表情。书房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窗外午后明丽的阳光灿烂得刺眼,却驱不散室内的阴霾和沉重。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了。
温窈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里的水光已经强压下去,尽管眼眶和鼻尖还带着明显的红晕,眼神里也还残余着惊惶,但那份柔弱中带上了一点脆弱的倔强。她的目光终于再次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
“沈先生……”温窈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强自镇定的颤抖,“契约里的条款……都保证能执行吗?包括……我父亲公司的一切?”她没有问关于自己的部分,只问了温家最关心的部分。她知道答案已定,能做的只有确认细节。
沈时澹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情绪,像流星划过深潭,快得难以捕捉。他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像兔子一样,脆弱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沈时澹,”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每个字却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承诺过的事情,从不食言。温氏会得到比协议上更稳固的保障。”他微顿了一下,那双锐利冰冷的眼眸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语气依旧平静无波,“至于你,温小姐,在协议期内,沈家就是你最安全的城堡。没人敢动我沈时澹的太太,分毫。”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冰冷却又绝对霸道的宣告意味。像给一件物品盖上了私有的印章。
温窈的心尖狠狠一颤。最安全的城堡……没人敢动他的太太……这承诺听起来无比有力,却又冰冷得让她如坠冰窟。
她看着那份契约,又抬眼看了看眼前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男人,再看看父母眼中极力隐藏的愧疚与期待。所有的情绪最终汇成一个沉重的决定。她缓缓拿起桌上的笔,指尖冰凉。
“好。”温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像投入深水的石子。她没有再犹豫,颤抖的手指在契约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温窈。字迹有些歪扭,暴露了她内心的极度不安。
当她签下最后一笔时,一滴微凉的水珠,“啪嗒”一声,悄无声息地砸在了签名处的空白处,晕开了一小片墨痕。无人察觉。
沈时澹的目光落在她签好的名字上,眸光深邃莫测。他随即拿出自己的私人印鉴,在旁边秘书早已准备好的印泥盒里重重一按,然后毫不犹豫地盖在了甲方签名处——沈时澹。力透纸背,清晰无比。
一纸冰凉契约,就此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