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飞鱼服

囚车在坑洼的官道上颠簸,每一次震动都让木笼里的人犯发出压抑的呻吟。崔岚攥着缰绳,指节有些发白,秋日的风裹着沙尘抽在脸上,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他侧头看了眼囚车后面那辆简陋的青布小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小枝苍白的小脸,裹着厚实的旧棉披风,还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哥……”声音细弱。

崔岚驱马靠近小车窗口,压低嗓子:“忍着点,小枝,就快到了。进了城给你抓药。”他习惯性地扯出一个市侩的笑容,试图安抚妹妹,但眼底深处却压抑着烦躁。这种押送流放犯去矿场的苦差油水少风险大,偏偏还摊上个病弱的妹妹随行。他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绣春刀柄,冰凉的触感让他定了定神。

残阳如血,染得西天一片赤红。官道两旁是收割后荒芜的田野,枯黄的秸秆在风里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枯草里潜行。崔岚总觉得后背有些发毛,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旷野,几个跟着的锦衣卫力士也显得有些紧张,手都搭在刀柄上。

突然,拉囚车的驽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猛地人立而起!囚车剧烈地晃动,差点侧翻。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模糊的黑影从路旁枯萎的芦苇丛里爆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直扑崔岚!

崔岚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比脑子更快。他猛地一勒缰绳,胯下坐骑吃痛向侧面跃开。嗤啦——!一阵令人牙酸的布帛撕裂声响起。崔岚只觉得左肩到肋下一凉,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他低头,只见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暗红色飞鱼服,赫然被撕开三道长长的裂口,边缘翻卷着,露出底下深色的衬里,三道平行的血痕正迅速洇开,染红了破损的锦缎。

“护住囚车!”崔岚厉声喝道,声音里没了平日的油滑,只剩下一种亡命徒般的狠戾。他顾不上查看伤口,反手拔刀,雪亮的刀光在血色夕阳下划出一道弧线,却劈了个空。那黑影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如同鬼魅般在几匹惊马和囚车间穿梭,带起阵阵阴风,目标似乎正是小枝所在的青布小车!

“小枝!”崔岚心胆俱裂,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地从马背上跃下,连滚带爬地扑向小车。那黑影似乎被他的动作吸引,调转方向,带着一股腥风再次扑来!崔岚就地一滚,绣春刀横扫,刀锋似乎擦到了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像是滚油滴在冰上。

黑影发出一声非人的嘶鸣,动作迟滞了一瞬。崔岚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机会,撞开车门,一把将里面惊惶失措的小枝拽了出来,紧紧护在怀里。他眼角余光瞥见那黑影在不远处凝聚,轮廓模糊不定,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寒。

“走!”崔岚嘶吼着,抱起小枝,朝着官道不远处一座废弃的高台亡命狂奔。那是前朝废弃的观星台,残破的石基在荒草中若隐若现。几个幸存的锦衣卫力士也反应过来,一边挥刀试图阻拦那飘忽的黑影,一边跟着崔岚往观星台方向撤退。

石阶风化得厉害,崔岚抱着小枝,脚下打滑,几次差点摔倒,肩上的伤口被剧烈动作牵扯,痛得他眼前发黑。他咬紧牙关,冲上了观星台顶部的平台。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座布满铜绿的巨大青铜浑天仪,复杂的星轨环圈在血色残阳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像一只沉寂的巨兽。

平台四周有半人高的石砌护栏。崔岚将小枝塞到浑天仪底座后面,自己背靠着冰冷的青铜器,剧烈喘息,绣春刀横在身前,死死盯着唯一的入口石阶。他听到下面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和兵刃交击的闷响,随即是杂乱的脚步声冲了上来。

冲上来的是三个锦衣卫同僚,为首的是个姓陈的小旗官,脸色煞白,握刀的手都在抖,另两人也好不到哪去,身上都带着伤。

“崔…崔岚!那…那是什么鬼东西!”陈小旗声音发颤,惊魂未定地看向入口,生怕那黑影追来。

“不知道!”崔岚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惊惶的同僚,“守住台阶口!别让它上来!”他快速撕下一截里衣,草草缠住肩肋的伤口,动作麻利得不像受了伤。小枝蜷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小手紧紧抓着他破损的衣角,咳嗽得更厉害了。

“守?拿什么守?”另一个力士带着哭腔,“那玩意儿刀砍上去跟砍水似的!赵老四他们…都没了!”

恐惧在小小的平台上蔓延。残阳只剩下最后一线金边,暮色四合,观星台的光线迅速暗了下来,青铜浑天仪的巨大影子斜斜地投在石壁上,显得格外阴森。

就在这时,被崔岚和小枝倚靠着的青铜浑天仪,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紧接着,那些复杂的铜环缝隙里,竟猛地迸射出刺眼的幽蓝色光芒,如同无数条扭曲的电蛇,瞬间照亮了整个平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呆了。

“哥!哥!”小枝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指向崔岚身后。

崔岚猛地回头。借着那诡异的蓝光,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投在身后巨大石壁上的影子——那个属于他、手持绣春刀的影子——正在剧烈地扭曲、拉长!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抓住了影子的头部,狠狠地将它从石壁上“撕扯”下来!他的影子,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拖拽着,吸向石壁深处!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和剥离感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啊——!”小枝的尖叫陡然拔高,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

崔岚向小枝看去,心脏几乎跳出胸膛。只见小枝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在她纤细的脖颈皮肤下,数道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的银亮纹路正疯狂地扭动、蔓延,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光芒!那光芒与浑天仪上的幽蓝相互呼应,透着一种非人的诡异。

“小枝!”崔岚目眦欲裂,扑过去想抱住妹妹。

“妖…妖孽!”一声惊恐万分的厉喝打断了崔岚的动作。

陈小旗和另外两个锦衣卫,此刻看向小枝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厌恶,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他们手中的绣春刀,不再指向入口,而是颤抖着,齐齐对准了蜷缩在地、脖颈闪烁着银纹的小枝!陈小旗脸上的惊惶被一种扭曲的凶狠取代:“崔岚!你妹妹…她脖子…是妖邪!定是她引来了那怪物!杀了她!”

“你们谁敢!”崔岚像一头被护仔的狮子,瞬间挡在小枝身前,染血的绣春刀直指昔日的同僚,双眼血红,那是在市井底层和诏狱刑房里打磨出来的亡命气息。“谁敢动她一根头发,老子就先剁了他的爪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让陈小旗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崔岚!你疯了!包庇妖邪,同罪论处!”陈小旗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鼓动身边两人,“一起上,拿下他们!回去领功!”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时刻,那面刚刚吞噬了崔岚影子的巨大石壁,突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咕噜”声。紧接着,如同伤口溃烂渗出脓血,粘稠得如同墨汁般的黑色雾气,开始从石壁的缝隙里、从石砖的接合处,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黑雾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败腥甜气味,迅速弥漫开来,冰冷刺骨,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滞重粘稠。

陈小旗三人惊恐地看着那迅速扩散的黑雾,又看看石壁,再看看崔岚身后脖颈银纹闪烁、痛苦呻吟的小枝,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他们手中的刀尖,在崔岚凶狠的目光和眼前诡异的黑雾之间剧烈地颤抖着,进退维谷。

崔岚护着小枝,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后背几乎贴上了那仍在幽幽散发着蓝光的冰冷浑天仪。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步步紧逼的同僚,更盯着那从石壁中不断渗出、如同活物般翻涌蔓延的粘稠黑雾。冰冷的汗珠混着血水,从他紧绷的下颌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