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三年,秋。京师。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紫禁城的琉璃瓦,沉甸甸的,仿佛吸饱了墨汁,随时要倾泻而下。
暮色四合,白日里喧嚣的九城坊市早早沉寂,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弥漫在每条幽深的巷陌。
唯有皇城根下,户部左侍郎崔琰的府邸,依旧透出几点温暖的灯火,在渐起的寒风中摇曳,如同巨兽喘息间明灭的瞳孔。
亥时刚过。
“咻——啪!”
一道刺目的赤红色焰火,毫无征兆地在崔府东南角的夜空炸开,瞬间撕裂了沉沉的夜幕。
那并非节庆的烟花,而是带着浓烈硫磺气息的——警讯!
“敌袭——!”
凄厉的嘶吼划破府邸短暂的宁静,随即被淹没在骤然爆发的、如同海啸般的喊杀声与兵刃交击的铿锵声中!
“轰!”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数根裹挟着巨力的撞木狠狠破开,木屑纷飞。
无数身着玄色劲装、黑巾蒙面、手持制式狭长腰刀的矫健身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汹涌而入。
刀光在黯淡的月色和府内摇曳的火光下,反射出冰冷、粘稠的死亡光泽。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沉默而高效,唯有刀锋切开皮肉、斩断骨骼的闷响,以及濒死之人发出的短促惨嚎,构成了一曲地狱的序章。
“保护大人!保护夫人和小小姐!”
崔府护卫统领崔勇目眦欲裂,挥舞着厚背砍山刀,试图挡住扑向正堂的敌人。
他刀法刚猛,瞬间劈翻两名黑衣刺客,但更多的敌人如同附骨之疽般围拢上来。
刀光如网,血花飞溅。
崔勇身上瞬间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怒吼着,不退反进,用身体撞开一条通路,
“忠叔!快带小小姐走!从后园密道!”
后宅,早已乱作一团。
仆妇的尖叫,孩子的哭喊,与无处不在的杀戮声混杂在一起。
崔琰,这位以清廉刚正闻名的侍郎,此刻须发戟张,手持一柄家传宝剑,与几名忠心家将死死守在产房门口。
他的妻子柳氏,产后不足百日,脸色苍白如纸,却强撑着将襁褓中的婴儿紧紧搂在怀中。
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灭顶的危机,不安地扭动着,发出细弱的嘤咛。
“老爷!”
管家崔忠,一个五十余岁、身形精瘦的老者,浑身浴血,踉跄着撞进门来,嘶声道:
“挡不住了!是‘血滴子’!还有…还有江湖高手!快!密道!”
崔琰一剑格开一支破窗而入的淬毒弩箭,剑尖颤抖,虎口崩裂。
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妻子和襁褓中的女儿,眼中是无尽的悲恸与决绝。
“夫人…”
话未出口,柳氏已猛地将婴儿塞入崔忠怀中,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忠叔!带雪魄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永远不要告诉她今晚的事!唯愿吾儿平安喜乐,勿念仇雠!”
她语速极快,声音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同时,她飞快地从颈间扯下一枚温润剔透、雕琢着复杂云纹与“崔”字的羊脂玉佩,塞进襁褓。
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白绢帕,狠狠咬破食指,就着摇曳的烛光,在绢帕上疾书数行,字字殷红,力透布背!
写完,她迅速将绢帕折好,紧紧塞在婴儿胸口。
“夫人!”
崔忠老泪纵横,抱着婴儿如同抱着千钧重担。
“走!”
崔琰暴喝一声,与柳氏对视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猛地推开崔忠,挺剑迎向门口如潮水般涌入的黑影。
“护小姐周全!”
柳氏最后眷恋地看了一眼襁褓中女儿模糊的小脸,毅然转身,拔下发髻上锋利的金簪,扑向敌人,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
“贼子!我与你们拼了!”
“夫人——!”
崔忠肝胆俱裂,却知此刻不容犹豫。
他猛地一跺脚,抱着襁褓,矮身撞破侧面一扇隐秘的雕花木窗,滚入冰冷潮湿的后花园。
身后,崔琰悲愤的怒吼、柳氏凄厉的尖叫、兵刃入体的闷响、房屋倒塌的轰鸣……所有的声音瞬间被隔绝,却又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烙印在崔忠的灵魂深处。
他不敢回头,凭借着对府邸地形的无比熟悉,在假山怪石、亭台楼阁的阴影中亡命穿梭。
追兵如影随形。
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钉在他身后的树干、石阶上。
数道鬼魅般的身影,施展着高明的轻功,在屋顶、墙头急速跳跃,封锁着他逃亡的路线。
“老狗!留下崔家余孽!”
一声阴冷的低喝自身后响起,冰冷的杀机几乎刺破崔忠的背心。
崔忠猛地将婴儿护在身下,一个狼狈的翻滚躲开致命一刀,后背却被刀气划开一道深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咬着牙,借着翻滚之势,撞开一处假山下的隐蔽洞口——正是通往府外的密道入口!
他钻入黑暗潮湿的密道,用尽最后力气推动机关,一块巨石轰然落下,暂时阻隔了追兵。
但他知道,这阻挡不了多久。
密道狭窄曲折,弥漫着泥土和腐朽的气息。
崔忠抱着婴儿,跌跌撞撞,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婴儿似乎被这剧烈的颠簸和血腥味惊吓,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嘹亮的哭声在这死寂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小小姐…别哭…别哭啊…”
崔忠心如刀绞,一边低声哄着,一边拼命奔跑。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巨石被轰击的闷响,追兵随时可能破石而入!
不知奔跑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
崔忠精神一振,奋力冲出密道出口——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京城西郊的一片荒芜林地!
远处,京师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崔府的方向,更是浓烟滚滚,直冲霄汉。
“天…天亡崔家啊…”
崔忠脚下一软,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怀中的婴儿哭声不止,仿佛也在为那场冲天大火中的至亲恸哭。
“在那里!”
“追!”
追兵的呼喝声自密道口隐隐传来。
崔忠猛地惊醒,强撑起残破的身躯,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西南方——传说中云雾缭绕、人迹罕至的栖霞山脉,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他不敢走官道,只敢在荆棘密布的野径、崎岖的山林中穿行。
后背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剧痛,视线越来越模糊。
怀中的婴儿哭累了,沉沉睡去,小脸上犹带泪痕。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亡命奔逃。崔忠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
他渴饮山泉,饥食野果,躲避着任何可能的人烟。
栖霞山脉那特有的、终年缭绕不散的云雾,终于在视野尽头浮现,如同缥缈的仙境屏障。
然而,追索的猎犬并未放弃。就在他即将踏入栖霞山外围的原始森林时,数道如跗骨之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山脊上!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寒风,瞬间将他笼罩。
“老东西,看你还往哪里跑!”
为首的蒙面人声音沙哑,手中狭长的腰刀闪烁着幽光。
崔忠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已是油尽灯枯,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低头看着怀中安睡的婴儿,那张纯净无瑕的小脸,是崔家最后的血脉,是夫人用生命换来的希望。
“小小姐…老奴…无能了…”
他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决绝的光芒。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婴儿小心翼翼地塞进一处茂密的、长满柔软苔藓的岩石缝隙深处,用枯枝败叶仔细掩盖好。
然后,他猛地转身,抽出腰间早已卷刃的短匕,朝着追兵的方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崔氏忠魂不灭!狗贼,来啊——!”
他踉跄着,却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数道致命的刀光!
他要用自己的残躯,为那岩石缝隙中沉睡的婴儿,争取最后一线渺茫的生机!
“噗嗤!噗嗤!”
利刃入体的声音密集响起。
崔忠的身体被数柄长刀贯穿,他死死抱住一个蒙面人的腿,张开满是血沫的嘴,狠狠咬了下去!
“啊——!疯子!”
被咬的蒙面人惨叫着,疯狂踢打。
混乱中,崔忠被一脚踹飞,如同破败的麻袋,滚落陡峭的山坡,重重摔在一片湿滑的溪涧旁,再无声息。
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碎石和溪水。
几名蒙面人喘息着,警惕地搜索四周,尤其是崔忠最后藏匿婴儿的岩石附近。
但夜色浓重,山风呼啸,林深叶茂,加上崔忠临死前制造的混乱和血腥,他们一时竟未能发现那处被精心掩盖的缝隙。
“头儿,那老狗临死反扑,会不会…”
一人迟疑道。
为首者眼神阴鸷,仔细扫视着周围环境,又看了看崔忠滚落的方向。
“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襁褓婴儿,能被藏到哪里?!”
就在这时,天空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
雨水迅速冲刷着血迹,模糊着足迹,山林间瞬间弥漫起浓重的雨雾,能见度降至极低。
“该死!”
为首者咒骂一声,雨水的冲刷让他们搜寻的难度倍增。
“分头找!仔细点!绝不能留下活口!”
暴雨如注,山林咆哮。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岩石缝隙外的枯叶,一丝寒意和湿气,渗入了那个小小的庇护所。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被这寒意和雨声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随即,一声微弱却穿透雨幕的啼哭,如同幼兽绝望的哀鸣,在这杀戮过后的山林间,幽幽响起……
与此同时,栖霞山深处。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这雨雾山岚的精灵,正沿着一条几乎被藤蔓覆盖的古道,不疾不徐地行走。
她身形高挑清癯,背负一个古朴的药篓,手持一根青竹杖。
雨水打湿了她花白的鬓发,却无法浸透她身上那层若有若无、隔绝水汽的氤氲气息。
她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仿佛能洞穿这漫天雨幕,映照着山林的本质。
正是素心阁太上长老,江湖人称“云渺婆婆”的绝世高人。
她刚刚在山巅一处绝壁采得一株罕见的“月凝草”,心情尚可。
栖霞山的雨,对她而言是洗涤尘埃的甘霖。
她步履轻盈,踏在湿滑的山石上如履平地,青竹杖偶尔点地,发出清脆的“笃笃”声,与雨声、林涛声相和。
行至一处名为“落雁涧”的溪谷时,云渺婆婆的脚步微微一顿。
空气中,除了雨水的清冽、草木的芬芳、泥土的腥气…
还有一丝极淡、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被雨水稀释了千百倍,混杂在自然的气息中,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但对于云渺婆婆这等修为通玄、五感敏锐如妖的存在,却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刺眼。
她眉头微蹙,琉璃般的眼眸闪过一丝疑惑。
栖霞山是素心阁禁地,极少有外人深入,更遑论带着如此新鲜血腥气之人。
是受伤的野兽?
还是…不速之客?
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云渺婆婆偏离了古道,身影在雨雾中几个闪烁,便如鬼魅般出现在数丈外。
青竹杖拨开茂密的灌木,眼前景象让她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一丝涟漪。
溪涧旁,一片狼藉。
雨水冲刷着暗红色的血水,流入浑浊的溪流。
一个穿着仆役服饰、浑身布满狰狞伤口的老者,倒伏在乱石之中,早已气绝。
他的身体扭曲着,一只手还死死抠进泥土里,仿佛临终前还在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
他的眼睛圆睁着,凝固着无尽的愤怒、不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祈盼。
云渺婆婆的目光扫过老者惨烈的死状,眉头皱得更深。
她认出了那致命的伤口,是朝廷“血滴子”秘卫惯用的狭长腰刀所致。
朝廷鹰犬…竟追杀至此?所为何事?
就在她欲上前仔细查看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混杂在磅礴的雨声中,如同细小的针,刺入了她的耳膜。
嗯?
还有活物?
云渺婆婆循声望去,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和层层叠叠的枝叶,最终锁定在距离老者尸体不远处,一块巨大山岩的底部缝隙。
那里,枯叶掩盖之下,似乎有东西在极其微弱地蠕动。
她缓步上前,青竹杖轻轻一挑,拨开湿漉漉的枯叶。
一个襁褓。
一个包裹在精致锦缎襁褓中,小脸皱成一团,正闭着眼睛,发出小猫般微弱哭泣的婴儿。
婴儿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白皙,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暴雨的寒意似乎让她极其不适,小小的身体在襁褓中瑟瑟发抖。
云渺婆婆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她活了近百岁,见过无数生死,早已心若止水。
但此刻,看着这脆弱如琉璃、随时可能在下一阵寒雨中熄灭的小小生命,一种久违的、名为“恻隐”的情绪,如同沉寂多年的古井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蹲下身,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襁褓边缘,想看看婴儿是否受伤。
指尖触碰到婴儿脸颊的瞬间,那冰凉的、带着雨水的触感,让哭泣的婴儿奇迹般地止住了声音。
她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安抚,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如同最纯净的琉璃,澄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瞳孔是极浅的琥珀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竟仿佛流转着碎星般的光泽。
此刻,这双初临人世的眼眸,懵懂、脆弱,带着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和刚刚经历巨大惊吓后的茫然,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映入了云渺婆婆深邃的眼眸深处。
四目相对的刹那,云渺婆婆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她看到了这婴儿眼中,那源自生命本源的纯净与脆弱,也看到了潜藏在那琉璃深处,一丝连婴儿自身都未曾察觉的、如冰雪般凛冽的底色。
这绝非普通婴孩!
就在这时,婴儿似乎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襁褓微微散开一角。
一枚温润洁白的玉佩滑落出来,掉在湿漉漉的苔藓上。
玉佩上繁复精美的云纹,以及中央那个笔力遒劲的“崔”字,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格外清晰。
云渺婆婆瞳孔骤然收缩!
崔?
京师崔家?
那个以清正闻名的户部侍郎崔琰?!
她猛地想起几日前阁内弟子带回的消息:京师巨变,崔府夜遭大火,满门罹难,据传是得罪了权阉,被构陷谋逆,天子默许…难道…
她立刻伸手探入襁褓,指尖触碰到一块柔软的、带着体温的布帛。
她轻轻抽出。
素白的绢帕。
上面,是数行用鲜血书写的字迹,殷红刺目,力透纸背,带着书写者临终前泣血的悲愿与无尽的慈爱:
“吾儿雪魄,
见字如面,母心泣血。
家门遭劫,祸起萧墙。
仇雠势大,牵连甚广。
勿念仇雠!勿念仇雠!
唯愿吾儿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天涯海角,隐姓埋名。
平安喜乐,足慰父母九泉。
母柳氏绝笔。”
字字泣血,句句剜心!
“唯愿吾儿平安喜乐,勿念仇雠…”
云渺婆婆低声念着这最后的寄语,苍老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能感受到那绢帕上残留的、属于一个母亲濒死时最炽热也最绝望的爱意与祈求。
这沉甸甸的托付,这滔天的血海深仇,这残酷的灭门真相…都系于眼前这脆弱如琉璃的婴儿一身。
雨,依旧滂沱。
冰冷的雨水打在婴儿娇嫩的肌肤上,她似乎又要哭起来。
云渺婆婆沉默着。
素心阁门规森严,严禁介入朝堂纷争,更遑论收留一个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钦犯之后。
她一生超然物外,早已不问世事多年。
然而…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婴儿的脸上。
那双琉璃般的眼眸,因为寒冷和不适,再次盈满了泪水,泫然欲泣,纯净得令人心碎。
她小小的拳头攥着,无意识地挥动,仿佛在抗拒这冰冷的命运。
那血书上的字迹,那“平安喜乐”的祈求,与眼前这脆弱生命的啼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撞击着云渺婆婆尘封已久的心门。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画面…
一些关于失去、关于守护、关于无力回天的遗憾…
“唉…”
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消散在磅礴的雨声中。
云渺婆婆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决断。
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无比珍重地,将湿透的襁褓连同那枚玉佩和染血绢帕,一同抱入怀中。
她的动作生疏却异常轻柔,用自己宽大的青灰色袍袖,为婴儿遮挡住漫天冰冷的雨水。
奇异的是,被这清冷而带着淡淡药草气息的怀抱拥住,婴儿仿佛找到了安全的港湾,抽噎声渐渐平息,小脑袋在她臂弯里蹭了蹭,竟再次沉沉睡去,只留下睫毛上未干的细小水珠。
云渺婆婆低头凝视着怀中安睡的婴儿,琉璃般的眼眸倒映着那张纯净无瑕的小脸,眼神复杂难明。
她最后看了一眼溪涧旁那具冰冷的尸体,又望向京师方向那片依旧被火光和浓烟映红的夜空,目光深邃如渊。
“平安喜乐…”
她低声重复着血书上的字句,声音轻得像一声呓语,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这世道…谈何容易。”
雨,更大了。
山林呜咽。
青灰色的身影抱着襁褓,不再停留。
她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融入了栖霞山深处更加浓郁的雨雾和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被雨水冲刷得越来越淡的血迹,以及崔忠怒目圆睁的遗体,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而那被命名为“雪魄”的女婴,带着灭门的血仇与母亲泣血的祈愿,踏入了栖霞山缥缈的云雾,她的命运之轮,在这一场秋夜的腥风血雨中,悄然转向了一个无人能预知的未来。
素心阁的平静,也即将被这个意外降临的“琉璃眼”彻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