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团灭(三)

斡离不没有时间细究为何赵佶不能落在沈放手里。

可是潜意识里,他感觉赵佶才是这次战役的关键,沈放就是奔着赵佶来的。

耶律铎点上一千余骑兵,向后面的街巷赶去。

远远望去,西军士兵遁入街道两侧残破的房屋里,似乎没有与骑兵接战的打算。

耶律铎提着的心稍稍放宽,命骑兵们小心的向前推进。

西军狡黠,专使阴招,耶律铎匆匆召集的骑兵中许多人还未从毒烟球中缓过劲来,仍后怕不已。

街道上依然散发着呛人的烟味,骑兵们小心翼翼的前进着。

骑兵们几乎与伏在残垣断壁的西军眼对眼时,西军士兵又丢出了那些令人抓狂的武器。

一时间,街道上白灰阻挡了视线,震天雷也不时的炸响,战马受惊,长嘶不前。

耶律铎连忙制止了骑兵前行。

而西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趁势出击。

耶律铎纳闷不已,连忙折返,将情况告知斡离不。

斡离不沉思片刻,道:“斡里衍也告诉我,南人围而不攻。沈放可能又想使诈了。你速速出城,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四皇子,命他即刻设法打通去往南和县的通道,令讹鲁观出兵接应。”

耶律铎离去后,斡离不即刻命阿里刮将大宋皇族押解出城,一刻不敢耽搁。

信德府东门外。

金军猛安雏鹘已打造完成一个临时阵地,布置了环形的拒马和深深的壕沟。

不知道这个勇猛有余的金将是否准备在东门外下蛋,反正兀术见了是异常恼火。

“雏鹘,你个蠢驴,南人擅长夜战,你修个拒马有何用。”

兀术才从北门惊魂中缓过劲来,见雏鹘指挥士兵忙着修壕沟极为恼火。

雏鹘抹了把汗,纳闷道:“四皇子殿下,你也说了南人擅长夜战,不修壕沟敌人更容易摸过来呀。”

“不是,你远远点几堆火也好过修壕沟这般费时费力,南人撒把灰你这沟不白修了。”

兀术总算尝试到了西军的厉害。

南人士兵几乎人人腰上都挂着几包白灰,捱着大金国骑兵们闯至面前,白灰一扬,战马成了瞎子,骑兵也呛得没法杀敌。

而骑兵们只要形成了快速冲锋的势头,南人士兵只要投上几颗火神弹,即刻能化解骑兵的冲锋。

这些阴损的招数激怒了大金国的士兵们,可是当下没有任何办法解除这种威胁。

元帅们讨论南朝西军的图谋时,总爱拿沈放的政治野心说事,可是在兀术看来,沈放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如何克制骑兵之上。

如果说只有沈放一人诡计多端的话还不足为虑,现在几乎每次遇见的南朝西军,各种克骑战术层出不穷。

夜战只是其一,南朝西军的长刀大斧对骑兵伤害,不亚于那些火神弹,白灰炮。

那些拿着厚背长刀,长柄大斧的南人步兵,依托骑兵掩护两翼,使用盾牌抵抗弩箭,一旦与骑兵接触,马上化整为零,冲入骑兵队伍之中,只要砍中了马腿,骑兵基本难逃一死。

那边,雏鹘听了兀术的责骂,很不服气,竟然拿兀术的污点说起来了。

“四皇子,我说句难听的,你不也被南人赶的连夜逃跑么?依我看,早就要多挖些壕沟,布置些陷阱,要不然,他们怎么会顺畅的摸到城墙底下。”

“你……”

兀术想发火,可是现如今看来,雏鹘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多昂帜烈一路高歌猛进杀向赵州,为大军开辟了一条安全通道。

可也助长了将士们轻敌享受的风气。

猛安谋克们就算没分得妃子、帝姬,宗妇、宫女、妓艺总会有几个。

这一路上美人在怀,美酒下肚,好不痛快。

可沈放却已布置了几个月,各种克敌制胜法宝令人目不暇接,专等大军北返啊。

这一点兀术返是猜对了,可是也迟了。

没一会儿,耶律铎快马奔来,见到兀术与雏鹘等将军争辩,大为火光,却只能耐着性子将斡离不的命令传达一遍。

“元帅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夜间行军犯了大忌,沈放等的就是我大军自乱阵脚。”

耶律铎无奈问:“那四皇子你有什么更好的对策不?南人越来越多,将东城一带都占据了。我军士气低迷,一旦发生骚乱,后果很严重啊。”

兀术非常不甘心,可当下数万大军处处受制于人。

此前在那个叫柏乡的地方吃过一次南人的亏,令他记忆犹新。

若南人故技重施,大军将有覆灭的风险啊。

兀术无心与耶律铎争辩,沈放这一仗是准备往死里打啊。

在北门外,大军几乎冲垮了北门外之敌,可是沈放亲自上阵,死命堵住了大军向西冲锋的步伐。

兀术身在步兵之后,清楚的看着沈放于乱军之中穿梭。

其武功高绝到令人惊叹的地步,数十将士包围了沈放,硬是不能他放半分。

无奈之下,兀术只能命大军向东冲去。

现在想想,这可能就是个巨大的局,沈放正一步步将大金国数万将士逼出城,与其夜战。

用南人的话来说,叫阳谋。

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城内响起,城墙砖上的灰尘紧接着如遇狂风,猛然乱飞。

被火焰映成了橘红色的天空上,碎石割裂苍穹,继续向上穿刺。

远在数百丈的东门外,诸金将依然能看得清楚碎石飞升。

这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力量?

西军手里到底有多少这种泯灭人性的武器?

“雪山女王隐居的熔岩山才有这样的力量。”

“沈放真有火神护体吗?”

“四皇子殿下,快快定夺吧!晚了来不及了。”习泥烈躬身请求。

兀术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这也许是长生天给我大金国的劫难。习泥烈,你领骑兵做先导,命讹鲁观从南和县发兵,迎接元帅和人质吧。”

……

北城。

金军万余大军杀出城后,偌大的城池显得空空荡荡。

此前金人用火油、干柴点燃的火堆已化为灰烬,星星点点的火光掩映下,数十名黑影在残缺的城池里穿行。

这些夜行者蒙着脸,身形矫健的寻着木桩奔去,没多一会儿,惊惧的呼声不断响起,在黑漆漆的北城传的非常诡异。

“韦头儿,那一个大鞭炮需要多少火药?牛鼻子得熬多少屎泥才能熬出一个大鞭炮?”

“嘿嘿,这个……我也不晓得,反正得耗费极多。你想朝纪老爷子的脸拉一泡?”

“哈哈哈,不敢呀!他塞一个鞭炮进俺屁眼里头,俺屁股不开花了?”

领头的韦头儿嘿嘿一笑,即刻又板起脸来朝四周喝令:“都利索点,别漏了一个。”

“韦头儿,我这儿有个小孩,也要下死手么?”远处有人唤话。

“咋?你他娘的还想仁慈了?扭开头照脖子抹一刀不完事?”

韦头儿没好气责骂:“姓赵的又买命来又催命,他娘的不管老小,没个好货色。”

远处乱石堆中传来娃娃哭泣声,没多久变成了嗡嗡声,再一会儿,没了声息,想来真给抹了脖子。

“韦头儿,那个最年长的好像昏死过去了,咋个宰法?”

韦头儿冷冷一笑:“望他心窝里扎一刀算逑。”

“好嘞……”

残缺的城墙上突然传来一声悲呼:“畜生不如的狗东西,那可是大宋的血脉呀!尔等残杀皇族,天地不容啊!”

韦头儿向城墙那根木杆瞧去,原本挂在木杆上一动不动的张叔夜竟然没死。

韦头咬了咬牙,突然嘿嘿一笑,遥遥一拱手:“张相公,咱们弟兄只管收钱买命,有口饭吃才是王道,管他娘的什么天地不容。反倒是相公你嘴里的皇族才比狼崽子更狠的角色呢。”

韦头儿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两个弟兄攀上了乱石嶙峋的城墙,来到了吊着张叔夜的木杆子底下。

张叔夜浑身是血,脸色因愤怒变得通红,一支箭矢穿透了他的大腿,鲜血顺着靴尖不停的滴落着。

身旁一个弟兄正想替张叔夜解绑,却被韦头儿一把扫开。

“张相公,老子虽是土匪,但也讲究个义气。弟兄受人所托除掉这些赵家人,深究起来,还他娘的同门相杀,怨谁呢?”

张叔夜大震,惊问:“何人所托?”

“嘿嘿,江湖上混,得讲究信义,本不该跟相公你说实话的,可马上就要见阎王了,总得让你带些真话下去。”

“相公你说咱们这些土匪狠,可虎毒不食子,咱们赵寨主为了养活弟兄,也只能替他赵家干脏活了。咱们干土匪这一行的不怕国史留名,就怕饿死无人知罢了。”

张叔夜疑惑:“赵寨主?赵家人?”

韦头儿哈哈一笑:“这里还有些误会,咱们五马山赵邦杰寨主恰好也姓赵,正好也接了康王殿下的活儿,这才让相公你糊涂了。”

“你是说康王派你们来杀自家骨肉兄弟?”

韦头儿呸了一个,不屑道:“他赵构啥心思,咱们这些土匪都拎得清楚哩。真定府的信王接了皇帝旨意,命西军全力救驾,不管救不救得下来,都挣了个好名声。”

“将来若只有康王信王留在大宋,赵构没卵子一路逃的话传了出去,信王就享誉四海了。嘿嘿,要是在西军攻城时死了人,这无论谁杀的,他信王也脱不了关系。”

“待大元帅府军从大名杀来,正好逮了个现成,不是吗?”

张叔夜脸色越来越苍白,生命已步入了尾声,临了还要叫他听到这些令人心痛万分的话,怎教他不忿恨。

天子、太上皇尚在国境之内,二王竟然为了争天下明争暗斗。

难怪信王有了沈放这员骁将却一直不肯南下勤王。

难怪康王拥兵百万却退避三舍,躲得远远的。

二王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巴不得被抓的皇族一个回不来,一个活不了啊。

噗!

张叔夜一口浓血喷出,整张脸变成了酱紫色。

他拼着最后的气力大呼一声:“天道昭昭!”

韦头儿细细的观察着,直到张叔夜仰着的头颅无力的下垂了,才哑然道:“咦,相公你这是……”

韦头儿探了探张叔夜鼻息,道声抱歉:“张相公,你可不是老子杀的啊,到了阎王爷那儿别告老子的状。”

言罢,韦头儿当没人事一般,对着分散在北城的土匪大呼:“活儿抓紧了办,沈放的人还在城里头呢。”

远处纷纷传来土匪们的答话。

“头儿,办利索了。”

“没找着活口了。”

“头儿,赏钱啥时候给?赵寨主人还在康王那儿呢,会不会不管弟兄们死活。”

韦头儿笑骂一声:“你个小崽子,跟着赵寨主混,还少的了你么?扯忽!扯忽!”

城北城再次死一般寂静,远处的喧嚣呼喝似乎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

被石头砸碎的金军尸首历历在目,血已凝结成黑块。

百十余被土匪杀死的宗室子弟鲜血依旧流淌。

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突然一声咳嗽响起,一个柔弱不堪的影子从一处废墟中现了出来。

显然是个女子。

废墟女子颤颤巍巍的在乱石堆里刨了一会儿,小声呼喊:“姐姐,你还活着么?姐姐!”

远处城头上,几双猎豹一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女子,其中赫然就有韦头儿韦土龙。

韦土龙正是当初在土门关随沈放一起硬闯金阵的魏大勋、张虎、孙保等壮士。

韦土龙、孙保加入了背嵬军。

孙保已战死,韦土龙却凭借着出色的脑袋和精壮的体魄活了下来,成了背嵬军下一名军使。

“韦头儿,还是你会算计,果真还有幸存者。可她是个女的,要不要杀了?”

韦土龙低伏在一具尸体上,小声道:“伍阎王吩咐不杀女人,老子刚才那段表演不正需要人传出去么,你杀她干嘛?”

“哦,也对。弟兄们辛苦操演这么久,不带话传出去白费力气了。”

“嗯,再等等吧,看有像男的自个儿从土里刨出来,那就不能随便放跑了。”

“韦头儿,有道理。可太上皇那儿呢?那才是大鱼哦!”

“由不着你操心,伍阎王亲自料理着呢。今晚所有西军将士都围着他赵家人打仗,只是许多弟兄还蒙在鼓里头呢。”

“韦头儿,照你这么说,咱们亲手宰了赵家所有窝囊废,不得青史留名了?”

“嘿嘿,还是小心为妙。谁他奶奶的暴露了消息,刑场留头就有份。”

“这个弟兄们都省得,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嗯,你去带个话给弟兄们,都伏着别乱动。他娘的太乱了,丢了一个赵家人,白忙乎了。”

“韦头儿,为啥不救张相公?”

“你救他?他心向着赵家,真定城里还有个李相公让头儿头疼着呢,还不嫌多?”

“可张相公是员虎将啊。”

“虎将又如何,心不随咱们一起,始终是个祸害。还好不是老子亲自动手宰他,要不然心里始终有个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