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颜书恒的婚礼请柬躺在梧桐咖啡馆的柜台上，烫金字体在午后阳光下闪闪发亮。我机械地擦拭着咖啡杯，目光却不断被那张米色卡片吸引。请柬设计简约优雅，边缘印着一圈梧桐叶纹样——这个细节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我的心脏。

“周总监，这批新到的咖啡豆要放在哪里？“小林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拉回。

“储藏室右边架子。“我指了指后方，顺手将请柬翻到背面。距离在梧桐树下偶遇颜书恒已经过去两周，他口中的婚期越来越近。

门铃轻响，我抬头看见一位陌生女子走进来。她约莫三十出头，穿着淡蓝色衬衫和米色长裤，栗色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整个人散发着温和而知性的气质。

“您好，一杯拿铁，谢谢。“她微笑着点单，声音轻柔。我点点头，转身准备咖啡，却听到她又说：“您就是周婧颖吧？“我的手顿在空中：“我们认识？“

“我是林悦，书恒的...“她犹豫了一下，“未婚妻。“

咖啡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弯腰去捡，趁机深呼吸平复心跳。站起来时，我已经戴上了完美的职业微笑：“恭喜你们。拿铁马上好。“

林悦没有立即离开柜台，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咖啡馆：“书恒经常提起这里。他说'治愈角落'的灵感来自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心理咨询室。“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插入我的胸口。原来那个特殊角落的创意并非来自颜书恒与我的回忆，而是他与另一个女人的故事。

“你们的婚礼请柬很漂亮。“我听见自己说，声音远得不像自己的，“梧桐叶设计很有心思。“

“是书恒的主意。“林悦接过咖啡，眼神真诚得几乎残忍，“他说梧桐叶代表着重生与希望。其实...我今天来是想亲自邀请您参加婚礼。“

她从包里取出一张同样的请柬，推到我面前：“书恒不知道我来。但我觉得...您应该在场。“

我盯着请柬上并排的两个名字——“颜书恒&林悦“，喉咙发紧：“为什么？“

“因为他手机里还存着你们的照片。“她轻声说，“他半夜会对着'桐桐的礼物'这款饮品的照片发呆。我知道他没有真正放下。“

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忽然想起一年前颜书恒归还给我的那片梧桐叶书签，上面“永远的好朋友“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

“我会考虑的。“最终我说，将请柬收入抽屉。林悦离开后，我坐在“治愈角落“，翻出手机里封存已久的照片——颜书恒抱着那盒婴儿用品无声哭泣的样子，他在暴雨中的梧桐树下向我展示的童年信件，还有他设计的“婧颖角落“草图...这些影像串联起我们所有的欢笑与泪水。

傍晚打烊时，我在储藏室深处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拆开后，里面竟是颜书恒当年收集梧桐叶的标本册，还有几本厚厚的笔记本。最上面一本的扉页写着：“给婧颖和桐桐——如果我没能说出口的爱。“手指颤抖着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颜书恒工整的字迹：

“今天医生确认了怀孕消息，我高兴得整夜没睡。偷偷开始设计婴儿房，想给婧颖一个惊喜。她最近孕吐厉害，我查了很多资料，发现姜茶可以缓解...“一页页翻过去，记录着孕期每一天的细节点滴——我喜欢的食物，突然的情绪波动，甚至是我睡梦中无意识的翻身。最后一篇停在手术前一天：

“明天就要失去桐桐了。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婧颖，如何支撑她度过这个痛苦。我是个失败的丈夫和父亲。但我会陪在她身边，无论她需要多久...“

笔记本从手中滑落。原来在我沉溺于自己的悲痛时，颜书恒也在承受着双倍的痛苦——既为失去孩子，也为无法减轻我的伤痛。

第二天清晨，我站在心理咨询中心的门口，手中捏着那张婚礼请柬。推门而入时，前台的接待员抬头微笑：“有预约吗？“

“我找林悦医生。就说...周婧颖来了。“

等待的几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当林悦出现在走廊尽头时，她已经换上了白大褂，看起来更加专业而疏离。

“周女士，没想到您真的来了。“她引我进入咨询室，“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我深吸一口气，直视她的眼睛：“我想了解颜书恒这一年来的情况。“

林悦的表情没有波动：“您知道我不能透露客户隐私。“

“我不是来刺探隐私的。“我将婚礼请柬放在桌上，“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准备好了开始新婚姻。因为...我了解他的伤痛有多深。“

长久的沉默后，林悦突然笑了：“您果然如他描述的那样直接。“她合上文件夹，“实话告诉您，我和书恒从来没有恋爱关系，更谈不上结婚。“

“什么？“

“我是他的心理咨询师，仅此而已。“林悦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张请柬是我擅自设计的，想看看您的反应。“

世界在那一刻天旋地转。我扶住桌沿，心跳如雷：“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这一年里，我听着他讲述你们的故事，看着他为失去孩子和婚姻而痛苦。“林悦的声音柔和下来，“但最近两个月，他开始谈论未来时，眼中又有了光。我知道那是因为在梧桐树下偶遇了您。“

她递给我一份文件：“这是终止治疗的同意书。书恒昨天签的字，他说已经找到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走出咨询中心，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脸上。我拨通了那个铭记于心却一年未打的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透过电波轻轻交织。

“那棵梧桐树，“我终于开口，声音微微发颤，“新叶长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传来颜书恒低沉的笑声：“正好可以再做一枚书签。要...一起去看看吗？“

梧桐路小学的操场空无一人，那棵老梧桐树比去年更加茂盛，嫩绿的新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颜书恒已经等在树下，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左耳的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是那枚公益组织的标志，我以为他早已丢弃。

“你一直戴着它。“我走到他面前，手指不自觉地触碰那枚小小的耳钉。

“从未取下过。“他握住我的手，“就像从未停止爱你。“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望着这个我爱了半生的男人，看到他眼角的细纹，看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也看到我们共同经历的所有悲欢。

“林悦告诉我了。“我轻声说，“关于心理咨询，关于...假的婚礼。“他苦笑一下：“她还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不过...那张请柬确实是我设计的。“

“为什么？“

“想看看你是否还在乎。“他抬头看着梧桐树，“这一年我学会了直面情感，而不是用行动逃避。林医生说这是进步。“一片嫩绿的梧桐叶飘落下来，他伸手接住，递给我：“就像这片叶子，生命总会找到新的方式延续。“我接过叶子，触感柔软而充满生机：“我们呢？“

“我们可以从头开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从'永远的好朋友'开始。“

盒子里是两枚简单的银戒，内圈刻着“周&颜-forever“——那是我们初遇的约定。

“这一年我明白了一件事。“他轻声说，“有些爱不是用来忘记的，而是用来成长的。我们需要的不是重来，而是继续。“

我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尺寸刚好。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不远处，几个小学生嬉笑着跑过操场，让我想起以前那两个在梧桐树下约定“永远做好朋友“的孩子。

他们不会想到，这个约定会经历多少风雨，会有多少失去与重逢。但此刻，站在春天的梧桐树下，握着爱人的手，我知道所有的伤痛都是这段旅程的一部分，而最好的部分，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