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尘心下一沉,暗叫不好。踉跄扑至柳玄清座前时,故意将市井切口说得含混不清,缩颈耸肩学那泼皮无赖模样,咚咚咚连叩三个响头,“那夜醉鬼强抢柜上三钱碎银,小的追至后厨柴垛...”说着偷眼觑那南宫烈神色,“见那玉箫晶莹剔透...想来抵得银钱...”
这番胡诌直说得天花乱坠,连殿中蟠龙柱上龙头都似在发笑。
柳玄清柳玄清双目似阖非阖,目光在项尘腰间玉箫上打了个转。
司空烈早已按捺不住,“一派胡言!”他冷笑一声,脖颈金乌刺青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掌门师兄,此子来历蹊跷,依我看让我带回开阳峰……”
“不过客栈跑堂小厮,何来蹊跷!”风太白广袖一振,惊得案上青瓷茶盏叮当作响。
司空烈还要争辩,柳玄清忽然抬手止住。这剑宗掌门缓步走下玉阶。项尘但觉清风掠鬓,腰间倏地一轻,那支‘寒韵’玉箫竟已落入对方掌中。
“司空师弟。”柳玄清摩挲玉箫纹路,声音古井无波,“剑道贵乎中正平和,莫要狂躁。”转而对众人道:“风师弟既欲收徒,明日便是三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便依祖制问剑石前走一遭。”
此言一出,六峰首座神色各异。司空烈颈间金乌几欲破肤而出,急道:“若他真是项氏余孽...”
“此事便这么定了!”柳玄清大袖翻卷,玉箫化作流光掷还项尘,声如寒潭落石,“自今日起,魔道云云休得再提!我剑宗立派二百余载,难道容不下个垂髫稚子?”
柳玄清执掌剑宗多年,平日最重涵养,如今素来温润的眉宇间隐现雷霆,惊得南宫烈慌忙退后两步,垂手道:“是……掌门师兄。”
“掌门师兄明鉴。”玉衡峰首座岳擎苍踏前一步,声若洪钟,虬髯戟张,“只是其他五大派也知晓此事,特别是玄天门那边……”
柳玄清长笑一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我剑宗之事,何时需看旁人脸色?”
雨后初晴,七峰锁链上水雾氤氲,映出虹桥数道。
剑心殿内,待众人散去,风太白引着项尘正欲离去,忽觉耳边一紧,柳玄清传音入密,“今夜子时,后山剑冢见。”
残月如钩,剑冢绝壁如刀削斧劈,万千锈剑斜插青岩。罡风掠过嶙峋剑柄,呜呜咽咽如诉千古幽怨。
柳玄清负手立于葬剑台,但闻身后窸窣,朗声笑道:“风师弟倒是护的紧,倒让愚兄想起三十年前……”
风太白衣袂微颤,半晌涩声道:“掌门师兄...都知道了?”
柳玄清再笑,“你我当年还有湘君师妹……三人都拜在掌门天枢峰下,今日他们看不出,我岂能看不出那孩子眉目清光与湘君师妹一般无二?”
风太白目光凝向远方绝壁高处,月明星稀,千仞绝壁上剑鸣如潮,彼时湘君师妹的流云剑穗,正系在如今插在最高处的凝霜剑柄上——如今只剩半截焦黑丝绦,在罡风中猎猎作响。忽道:“掌门师兄既已洞悉……为何还要护他?”
柳玄清长叹一声,他并指如剑刺向剑冢中心。石岩炸裂处,七柄古剑破土而出,剑身锈迹斑驳却难掩冲天剑气。
“这七剑名曰:断水、凝霜、赤霄、沉沙、龙渊、太阿、承影。”柳玄清拂去凝霜剑积尘,“今日便当还了湘君师妹当年人情。”
晨光初透,天枢峰顶云涛如沸,七座试剑台依北斗星位拔地而起。
剑宗弟子皆着素白劲装,持剑列阵于七星台前,衣袂猎猎如雪浪翻卷,端的是剑气冲霄汉。
柳玄清携六峰首座端坐紫檀高台,袍袖当风,目似寒星。
青玉案头檀香袅袅,三百新晋弟子在下屏息凝神。
项尘挤在新晋弟子末梢,粗布短打沾着露水。前头锦衣少年们佩玉鸣环,正对七星台中央黑石指指点点。
“听说这石头便是问剑石!”
“三年前慕容家的小公子,可是……”
话未说完,忽闻金钟破晓,余音震落松间晨露。
但见七峰首座间走出一位灰衣老者,须发皆白却步履生风,正是执掌剑宗事务的天玑峰首座公输谨。
他抬手轻按,满山喧嚣顿敛。
“剑宗立派三百载,首重剑心通明。”公输谨声若古钟,惊起崖边白鹤,“此问剑石乃开山祖师采天外陨石所铸,可照三魂七魄,辨先天剑骨。”言罢广袖一挥,山间云雾竟为之一滞。
“褐芒属木,主天枢;蓝芒生风,归天璇;黄光厚土,应天玑;青芒若水,合天权;白金锐气,配玉衡;赤炎冲霄,定开阳;紫电惊雷,属摇光。”山风忽紧,老者灰袍猎猎如旗,“星芒依据数量,又分四等三品,甲等上品最佳,丁等下品则为最次,诸弟子依序试之,各寻其道!”
首排锦衣少年排众而出,腰间玉带当啷作响。但见其双掌抵住黑色石碑,黄芒如地龙翻身破土而出,凝作八道剑影。
公输谨广袖飘摇,三缕长须无风自动,“乙等中品,当习千机引中坤字诀。”早有青衣弟子捧册疾书,狼毫扫过名册溅起几点墨星。
“陇西霹雳堂雷动!”一虬髯大汉暴喝如雷,龙行虎步,掌心重重排在问剑石上。十道白芒冲天而起,剑气铮铮竟似金戈铁马。
“甲等下品!”
玉衡峰首座岳擎苍铁面微动,腰间玄铁重剑嗡嗡共鸣,忽地抚掌大笑,“好个烈性汉子!杀气盈胸,来我玉衡峰收你作关门弟子,那钧天王道剑意,正合你脾性!”闻言,那汉子虎目含泪,咚咚三个响头磕出血印。
“下一位,青州陆家,陆若晴。”
一道绿影翩然,唤作陆若晴的少女纤指轻触碑面,九道青芒已如春江潮涌。
“乙等上品!”
玉衡峰首座温玉笙折扇“唰”地展开,“这般绵柔剑气,倒合我峰文枢劫以柔克刚的路数。”
日头渐高,问剑石前已过二十七人。忽见试剑台下喧哗,一破衣少年扑跪碑前,破袖露出道道血痕,却是前几日跪求入门的乞儿。问剑石红芒吞吐如残烛将灭,四道剑气尚未凝形便已溃散。
开阳峰执事弟子朱笔一挥,冷笑道:“丙等下品,外门弟子,灶房尚缺砍柴杂役...”话音未落,少年浑身剧震,十指抠入石缝,鲜血淋漓,眼中光彩尽失宛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