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克吓得一哆嗦,烛台不慎落地,点燃了隧道里的废旧木材,陡然之间,火光从隧道里涌起,直接冲着石堆里烧去,这时沈克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就像是在殡仪馆捡骨时,骨头和头发被燃烧之后的味道。
“你是不是有病啊干嘛点火!”石堆内侧传出一个小孩的大叫声。
沈克警觉后退。
陡然之间,数只黑鸟从洞内飞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直接扑向火光,火焰被迅速扑灭,地上只剩下数具被烧焦的鸟尸,发出一股刺鼻的药品味道。
这种味道绝对不是寻常被烧死的鸟尸的味道,而且,寻常的鸟,怎么会扑火。
沈克感觉很害怕,他想逃,这一次,却不知道该逃去哪里。
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大门并没有上锁,只是外面的世界也有很多饥寒病死的孤儿,他在想,如果从这里逃出去的话,自己能不能活过七岁。
“沈克,你别怕。”是刚才那个小孩的声音,从沈克身后传来。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叫沈克?”沈克猛然回头,却是那只人手背后的声音在说话。
“我见过你的名字和照片。”声音继续从石堆里传出。
沈克自出生起只照过一张照片,现在那张照片就贴在育婴堂的领养名册上,他陡然一惊,忙问:“你也是育婴堂的人?”
对面并没有回音。
沈克有些心软,对方或许和自己一样,也是刚刚被收养的呢。
“对了,你是不是困在里面出不来了?要不要我想办法救你出来?”
对面的声音中突然有了一种希望:“你可以救我出去吗?”
那只手紧紧地抠在另外一块石头上,像是要推开,却没有足够的力气,大概,刚才那块偏小的石头,也是被他强行推开的。
沈克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了一阵被堵住的隧道洞口,认真道:“我大概搬不动这些石块,但是明天的工地上不是有工人吗?我可以叫他们帮忙搬开,然后……”
“这些石块就是那些人堵上的。”那种希望的感觉没有了。
“怎么会,他们明明知道里面困了活人,怎么还要……”沈克说到这里,陡然想起,那些工人并不寻常。
“他们就是想把活人困死在这里啊,你以为呢?沈克你还不明白吗?现在这个宅子里,只剩我和你两个活人了。”里面的声音十分绝望。
“什么?”沈克吃惊道。
“你不相信的话,明天可以去确认一下那些工人的皮肤,如果能看到他们的皮肤,并且皮肤是健康没有异样的,你就喊他们挖开石块救我,如果不是,你就跑,拼命地向外跑再也别回来。”那个声音说完就消失了。
沈克这一夜都没有睡着,直至清晨时分,工地上施工的声音又开始了。
他一个骨碌就爬了起来,冲到了前院里。
说实话,之前的他很听老仆的话,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这些工人,然而当他走到近前,看清楚他们的样子时,不由得一阵退缩,这些人比那位老仆裹得还要严实,全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是暴露在外面的,所有人连脸都看不清楚。
为什么要特意确认他们的皮肤是否健康呢?
这样思索着,沈克去厨房胡乱弄了一些茶水,想要借着泼茶这样的机会,试着去看一下,然而他刚刚走近前院,就被老仆一把抓住了。
“我说过不要接近前院。”老仆的声音依旧很嘶哑。
“抱……抱歉,”沈克都吓得有些结巴了,“我只是看到几位叔叔干活很辛苦,想给他们送点水喝。”
老仆并没有松手,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已经发现了吧?”
“什么?”沈克很惊慌。
“我们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喝水。”老仆说着,抓着他,往公馆内走去。
这时,沈克已经注意到,老仆用的词是我们,而不是他们。
老仆把沈克带到了长廊尽头一扇上锁的门前,奇怪的是,这间房间虽然上锁,却没有钉死。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们晚上睡在哪里吗?”老仆打开房门,将沈克扔了进去。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沈克摸索着走到窗边,吃力地拉开了厚重的黑色窗帘。
窗帘的滑动抖落了许多积尘,刺眼的阳光陡然照射进来,光亮里满是飞尘,沈克被呛得一阵干咳。飞尘散去之后,沈克发现这里和他偷看过的那一间非常像,有一整墙黑色童棺。沈克鼓起勇气,将童棺一样的小柜一一打开,他发现每一个棺材里面都是一个玻璃小盒子,这种关系,就像是棺与椁。
玻璃盒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红色手掌印。
血手印后面没有尸体,只有一个金属嵌木的铭牌,悬在盒子中间。
十个童棺,十个铭牌,沈克注意到,只有两个玻璃盒子上没有血手印。
沈克在铭牌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仅有的两块尚未被血迹浸染的铭牌,一块写着沈克,一块写着陆雪舟。
沈克并不认识陆雪舟,但是他想起了昨晚的小孩。
为什么他们俩的名字会放在棺材里?
小孩说,这个宅子只剩两个活人了,而没有血手印的童棺,也恰好是两个。
沈克数了数棺材的数量,刚好是十个,他,小孩,老仆和七个工人,也是十个人。这种感觉,就好像这间房间还差两个人,才算装满,而装满的房间已经被钉死了。
玻璃盒子上全是淌着血痕的手掌印,像是曾经发生过很恐怖的事情,就好像一个小孩被绝望地关在玻璃盒子里,不断用染血的双手去敲打玻璃壁面,留下了许多血红色的手印,却没有人来救他。
一直以来,沈克就觉得黄公馆是有问题的,但是这里的生活对他来说真的很好,可以穿很漂亮的衣服,每一餐都能吃到从未见过的好吃的,他原本并不想逃出去,但是,现在他动摇了。
傍晚时分,工地的声音停工后,老仆来了,说:“沈克,你该长大了,是时候成为我们了。”
“什么?”沈克愣住了。
老仆却没再说话,只是将身上的围巾和帽子摘了下来。
呈现在沈克面前的,是一张干尸的脸。
干尸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收缩中出现了一层层褶子,像是在沙漠中被风化了许多年的样子,它的眼球直接从干瘪的眼眶中凸了处来,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沈克吓坏了,然而老仆正在步步逼近。
沈克咬了咬牙,猛然向老仆撞去!
老仆被撞得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趁着这个间隙,沈克拼命向外跑去。
老仆爬起来的样子不是很利索,却不断发出一种嘶嘶的怪声。
与此同时,黄公馆中的各处突然响起阵阵嘶嘶声,这种声音就像干涸的声带在嘶哑地摩擦,似乎是一种古怪的通信声。很快,这声音就召来了许多干尸,他们举着铁锹向沈克追来,这些干尸,正是那些工人。
沈克在逃跑之间突然一脚踩空,顺着楼梯滚了下去,猛然撞上了楼梯拐角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沈克摔得不轻,躺在那里还没有缓过来,就听到小门内传出一个轻微的声音:“沈克,你还没死啊?”
沈克一惊,是昨天那个小孩。
沈克去拉门,却发现门是锁死的,这时,锁孔里塞出一卷小纸,纸后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你赶快向楼顶跑,梁叔叔在那里留了出路,还有这张纸,是他让我交给你的,你一定要逃出去,从你的命运里逃出去,并且,永远都不要变成他们。”
沈克拼命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朝着楼梯上冲去,但楼梯间又传来了那种恐怖的嘶哑声,高处的楼梯晦暗阴沉,老旧的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老仆正在下楼。
眼瞧着上楼的路被堵死,沈克慌了,他趴在窗户上向楼下看去,前院不断有穿着工人衣服的干尸跑进来,再这样下去,沈克很快就会被上下围堵。
窗外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了。
沈克小心翼翼爬上了窗台,开始四处打量黄公馆的外立面,顶楼的阳台抬头就可以看到,并且,有半截消防梯挂在阳台下。
消防梯是伸缩式的,此时并未全部放下,沈克已经爬到了窗台外,整个人死死贴着墙面,踏脚处仅是一道狭窄的墙檐,可是梯子的末端距离窗台还有些距离,沈克只好试着踮起脚尖,陡然之间一阵晕眩,险些没有摔下去。
冷静,要活下去。
沈克深吸一口气,紧贴着墙檐猛然一跳,终于够到了消防梯。他抓着消防梯迅速向上爬去,爬到楼顶时,发现有一道滑索通向远处的阳台。
滑索的粗绳隐藏在电缆之间,跨越了两条街区,下面是穿梭的车马。
沈克心中一阵迟疑,这要是一个没抓稳,他不是摔死,就是被车轮碾死,然而楼下嘶嘶的怪叫声却越来越响,楼梯上也渐渐传来咯吱咯吱的上楼声,再不决定,下一秒,他可能就再也走不出黄公馆了。
沈克一咬牙,抓起吊扣闭眼就跳进了漆黑的夜空中。
滑索在轨道之间飞速滑行,冷风灌入脖领,两街的夜色都成了飞梭的光影,最后,轨道碌碌滑行的声音戛然而止,沈克狠狠地摔在了沙袋上。
他迅速爬了起来,总算没摔伤,只是浑身疼得好像散了架。
此处的阳台之下,是一条繁华的长街,街边停着许多黄包车,眼前就是百乐门的霓虹灯牌。远远瞧去,对街窗内泛出许多红烛的光影,灯下觥筹交错,人影如织。
活人,这里有许多活人,婀娜的舞女和奔跑的车夫仿佛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他回到了人间。
沈克伸开捏得生疼的手,手心中的纸已被汗水浸湿了。
那张纸是一张有点发旧的建筑草图,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纸上的内容浸了汗水,但尚算依稀可辨。
草图下有一行小字:你看完后就立刻烧掉,以后都不要靠近图上这个地方,如果你想好好活下去,切记远离此地。
草图的右上角还附带了一张平面图,上面准确地标注了建筑的方位和名称。
公租界,兴仁里。
此时的沈克并没有发觉,在他的身后,有一个黑影正在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