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主要概念界说与体例说明
- “革命文学”论争与阶级文学理论的兴起
- 张广海
- 4177字
- 2025-03-20 17:00:34
1.主要概念界说
主要发生于1928年至1930年上半年之间的“革命文学”论争,严格来讲,所争并非“革命文学”,而是“无产阶级文学”;只不过由于无产阶级文学本就属于“革命文学”,且“革命文学”在大革命时期广泛流行,已为各方习用,而“无产阶级”一词又具政治敏感性,所以“革命文学”的提法仍然普遍为各方采用。处于“革命文学”论争之核心的“无产阶级文学”,其主体当然是以后期创造社率先系统提倡,太阳社其后积极呼应的一种文学类型,当时也被称作“普罗文学”,或“普罗列搭利亚文学”(“搭”亦常写作“塔”)。它以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为核心要素,和在大革命时期普遍诉诸人性共感因素的“革命文学”,已然有了质的不同。与此相应的是,革命也跃升至了阶级斗争的阶段。正因此,将这场论争称之为“‘革命文学’论争”,其实并不准确。那么,“‘革命文学’论争”这一概念是如何产生的呢?
最早注意到“革命文学”论争之价值,并有意识地辑录相关史料的学者为李何林。1929年4月,论争尚未结束,他便选编论争文献47篇,取名《中国文艺论战》,同年10月由中国书店出版。此书之成,显然受到1925年出版的任国桢辑译《苏俄的文艺论战》的启发。“序言”起首即云:“虽然不能像苏联,对于文艺问题曾经党之最高机关召集全国大会讨论过,而且确定了党之一贯的文艺政策;但一九二八年的中国文艺界也曾起了一场颇剧烈的论争。”[97]这部资料集,以语丝派、创造社、《小说月报》、《新月》、《现代文化》等社团或刊物为单元,分为5辑。值得注意的是,该书并未给“论战”精确命名,但将论争文献总括为“革命文学”与“非革命文学”两类[98],也算为以后的命名做了铺垫。王哲甫1933年出版的《中国新文学运动史》,便把该次论争称为“革命文学之论战”。[99]
1939年李何林又出版了《近二十年中国文艺思潮论》。该书第二编对“革命文学”论争各方观点做了全面介绍。创造社、鲁迅和茅盾、语丝派、新月派的观点,都以专章呈现。该书政治观点更加鲜明,斥新月派为“资产阶级的代言人”[100],并将创造社、鲁迅等与新月派的论战,视为敌我之争。创造社与鲁迅、茅盾的论争,则被明确界定为“内讧”:“创造社太阳社在一九二八年与鲁迅茅盾的论争,是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不该有的内讧,以致忽略了对于真正敌人的斗争。”[101]虽然该书反复强调此一部分论争的“内讧”性质,但也并未将创造社、鲁迅等与新月派的论争排除出整体论争的范畴之外。论争之全体,被作者涵盖在“革命文学问题”的范围之内,但在正面论述时,亦未给其命名。不过在“序”中,李何林有“一九二八年‘革命文学’或‘无产阶级文学’问题的论争”的表述。[102]此时的李何林,显然尚未想到更精确的名称。若使用“革命文学”,则难以准确描述作为论争核心要素的“无产阶级”问题;若使用“无产阶级文学”,似乎又与当时普遍流行的“革命文学”的称呼不太匹配。但大概还是因为“革命文学”的表述实在太过深入人心,在行文至第三编,论述主题已离开“革命文学”论争时,李何林使用了“一九二八年‘革命文学’论争”的表述。[103]此一表述,全书仅出现一次,大概是“‘革命文学’论争”的最早现身。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该书中,“革命文学”论争的主体已然被限定为“内部”论争。
李何林1951年所作《“左联”成立前后十年的新文学》一文,采取了相似的逻辑,认为创造社、太阳社与茅盾、鲁迅之间的论争是“革命的文学阵营里面的内战”。[104]但该文亦未使用“‘革命文学’论争”的概念,而使用了“‘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斗争”的提法,对鲁迅和茅盾的斗争,对新月派的斗争,都被涵盖其中。[105]
在新中国初期陆续编撰的文学史中,该次论争的名称虽仍未固定,但已大致趋同,论争之核心被普遍界定为“革命文学”。显然,文学史教学尤其需要对文学现象的命名。王瑶1951年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史稿》提到:“在文学领域,经过了一九二八——二九年的关于革命文学的论争,一九三〇年三月左翼作家联盟成立了。”[106]不过该著并未对“革命文学的论争”的范围做清晰界定。丁易1955年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略》,则明确使用了“革命文学论争”的概念。在该书中,此次论争大体上已经排除了与新月派的论争,因而“其性质是革命文学内部的思想斗争”。[107]刘绶松1956年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史初稿》,则明确将创造社、太阳社与鲁迅、茅盾的论争,称为“关于革命文学的论争”,而将与新月派等团体的论争,作为对敌斗争与之区隔了开来。[108]其后的文学史叙事,直到“文革”爆发前,与此均大同小异。“革命文学”论争被界定为“内部”论争的认知模式,基本确定了下来。但相关文学史著,并不会给该次论争过多关注与过高评价,大多认为该次论争为“左联”的建立创造了条件,而无产阶级文学的发展主要是“左联”的功绩。直到粉碎“四人帮”之后,学界努力为被抹黑的1930年代左翼文坛翻案,“革命文学”论争才获得重点关注,“‘革命文学’论争”的提法也才完全固定了下来。
1978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现代文学研究室编成《“革命文学”论争资料选编》一书,凡71万字,1981年出版,为相关研究的展开奠定了坚实的资料基础。该书之“前言”,表达了对林彪与“四人帮”混淆“革命文学”论争中“两类矛盾”的愤慨。[109]此一表述所针对的,当然是“文革”期间,创造社、太阳社等与鲁迅的矛盾被当成了敌我矛盾,许多人为此饱受摧残。基于此一翻案平反的动机,“革命文学”论争当然也更适合“在革命文艺界内部”进行界定。[110]所以,左翼与新月派、国家主义派、无政府主义派的论争文献,都被该书作为“附录”而收入,以突显真正的敌人之所在。但好在毕竟收入了此类文献,且该书所附《“革命文学”论争资料编目》,大体也兼收并蓄,为打开全面的“革命文学”论争视野,提供了极大便利。不过受制于“内部”论争思维,该资料集对于“敌方”文献,失收便颇多。
时过境迁,相关限制已然不再必要;而“‘革命文学’论争”一词,即便字面上不够精确,也早已约定俗成,无另立名目的必要与可能。因此,本书完全承袭“‘革命文学’论争”的提法,但对其将取最广义的理解,把文坛各方自1927年底至1930年上半年,所有关于革命文学尤其是无产阶级文学的论争,全部涵盖在内。本书之研究当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但在研究的思维与视野上,将对“革命文学”论争持开放的认知态度。
另有必要说明的两个概念,是“革命文学家”与“革命文学派”。“革命文学家”是鲁迅喜欢使用的概念,1928年1月之前他主要用来指称以吴稚晖为代表的文学家,1928年2月之后,基本上只用来指称创造社和太阳社的文学家。但在鲁迅的使用中,该词饱含贬义色彩。据2005年版《鲁迅全集》,鲁迅一共使用了62次“革命文学家”(含3次引述他人文字时出现、2次引用自己文章时复现、4次信函中出现),时间跨越1927年至1933年,基本上全具负面含义,可确定讽刺创造社和太阳社者近50次,其中绝大多数是讽刺的创造社。本书在论述时,不排斥使用“革命文学家”,但完全站在客观立场上进行使用;在表述“革命文学家”群体时,则采用“革命文学派”的称呼。“革命文学派”一词,鲁迅与茅盾应该都未用过,早期文学史家也很少使用。王丰园1935年出版的《中国新文学运动述评》,大概是文学史著中最早使用该概念者。该书一共使用了两次“革命文学派”,指称以创造社和太阳社成员为核心的提倡无产阶级文学的作家群体,含义基本等同于“革命文学”论争时期即出现的“革命文学家们”。[111]刘大杰1936年也在一篇悼念鲁迅的文章中使用了一次相同含义的“革命文学派”概念。[112]蔡仪1952年出版的《中国新文学史讲话》,则多次使用了“‘革命文学’派”(有时“革命文学”亦不加引号)的表述,含义亦无不同;对于鲁迅与茅盾方面,蔡仪使用的概念是“革命的小资产阶级文学派”。[113]后者显然未能流行开来,而“革命文学派”则在1980年代之后,获得较为普遍的使用。本书使用“革命文学家”与“革命文学派”概念,指称以创造社和太阳社成员为核心的,与中共党组织有密切关联,多数也是党员的文学家。为便于行文,本书对于鲁迅、茅盾等虽非党员或脱离了党组织,但立场倾向中共的作家,以及革命文学派,以“左翼”统称之。[114]
本书书名使用了“阶级文学理论”一词,而未使用“无产阶级文学理论”,乃是基于如下考量。第一,“阶级文学理论”,顾名思义,指的是以阶级问题为论述核心的文学理论。据此定义,则不管是在文学理论发展史上,还是在中国语境下,该词基本上不存在产生歧义的可能,指的当然就是“无产阶级文学理论”。第二,本书详细讨论了文坛对“无产阶级文学”之“无产阶级”属性的辩难,若使用“无产阶级文学理论”的表述,则难免遭受同样的质问:它是否真的就已经是“无产阶级”的所属物?基于上述考虑,本书在论述中虽然不可避免地会使用“无产阶级文学理论”一词,但在书名中采用含义更广泛、表意更精准、形式更简练的“阶级文学理论”。
最后有必要提及的是,作为本书重要研究对象的创造社,学界公认可分作三期,本书为行文便利,一般把前、中期统称作前期;同样为本书重要研究对象的太阳社与我们社,二者关系目前学界尚未清晰厘定,本书在一般情况下仍袭惯例,将我们社成员并入太阳社中进行论述。
2.体例说明
本书所研究的对象为“论争”,尤其注意观察论争各方近乎即时的细微思想与情感变化,这决定了本书只能以原始报刊为主要资料来源,所以书中引述的文献,基本为初刊本,除非寻获未得,一般不从作家文集或各种资料集中转引。但因为《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中所录文本与初刊本一般差别极小,且为学界普遍使用,为便于学界查考,本书会在尽量考核对比的前提下据该全集进行引用,并对值得注意的差别加注说明;对《鲁迅全集》的注释失误,亦予顺带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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