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算珠项圈时，周名闯正趴在教室最后排的裂缝木桌上。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草稿本上，那里用圆珠笔画着三十四颗算珠的排列组合——正是十年前暴雨夜遗失的数量。
“某些同学要是把心思放在正经功课上...“数学老师的老布鞋停在过道，沾着泥浆的鞋尖碾碎了他刚推导出的利率公式。作业本被粉笔圈出的红叉刺眼夺目：32.5÷0.4=8.12。
教室后排爆发哄笑。穿的确良衬衫的班长王庆林举起作业本：“老师，周名闯说他在算养猪场的饲料钱。“镶着金牙的数学老师揪住他的耳朵：“市重点中学不教喂猪算数！“
周名闯盯着窗外的苦楝树。露珠正沿着叶片脉络滚落，像在亿万次重复某道经典算题。突然响起的下课铃惊飞了树梢的山雀，他抓起书包冲出教室，怀里的铁皮盒叮当作响——里面装着从后山挖出的七颗算珠。
暴雨将至的黄昏，他蹲在坍塌的土地庙遗址。十年前烧焦的房梁横亘在乱石间，野葡萄藤缠着半截“风调雨顺“的匾额。铁盒里的算珠在残阳下泛着诡异青光，其中一颗侧面刻着模糊的“漕“字。
“就知道你在这儿。“王庆林的声音从断墙后传来，三个男生影子毒蛇般爬上废墟，“听说你会用脚趾头算账？“
碎砖块砸在脊梁上的闷响惊动了蝙蝠群。周名闯护住铁盒翻滚到供桌下，后腰撞上硬物——是半截嵌在泥里的青铜秤杆。王庆林的回力鞋碾住他手指：“把你爷爷装神弄鬼的破珠子交出来！“
雷声炸响的刹那，周名闯突然笑了。他摸到秤杆尾端的龙形纹饰，十年前爷爷的警告在耳畔轰鸣。当王庆林扯他头发时，他猛地将秤杆插进松动的砖缝。
“七斤四两！“他嘶吼着扳动秤杆，腐朽的房梁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积灰的瓦当如暴雨倾泻，蝙蝠群化作旋涡将施暴者卷入尘土。王庆林最后看到的，是周名闯站在飞舞的纸钱灰里，脖颈上的算珠项圈正发出血色的光。
深夜的油灯下，爷爷用艾草给他敷着淤青。青铜秤杆横在磨刀石旁，龙纹凹槽里还沾着带血的发丝。“这是山雀秤。“老人烟袋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早年间货郎走山用的，一钱能称出半两福祸。“
周名闯突然坐直身子。秤砣裂开的缝隙里，半张焦黄的纸片正泛着幽蓝——是土地庙大火中残存的账页！泛潮的宣纸上，褪色的朱砂写着：“光绪廿三年三月初七，收漕银二千三百两整，兑龙纹算珠二十又八...“
惊雷劈断电线，黑暗吞没小屋的瞬间，他看见爷爷的眼白泛起死鱼般的灰青。老人干枯的手指突然钳住他手腕：“闯娃子，明天去把后山的算珠都挖出来！“
第二天晨读课时，校长室传来王庆林转学的消息。周名闯摸着课桌下的青铜秤杆，发现龙嘴里含着的铜丸竟能旋动。当他把铜丸转向“漕“字刻痕时，秤杆突然弹出暗格，三颗刻着英文字母的算珠滚落掌心。
窗外飘起细雨，苦楝树叶的脉络在风中舒展。周名闯不知道，此刻在二十公里外的长途汽车站，戴斗笠的男人正将一杆龙纹算盘装进木箱。货单上的收货地址，赫然写着南洋陈氏商行。